冰冷的雨水持续冲刷着苏启身上的泥污和血痂,却洗不去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那如影随形的“痛觉回廊”。右臂的锯痛、左腿的研磨感、消毒水与铁锈混合的诡异气味……这些错乱的感知如同附骨之疽,持续消耗着他的精神。他背靠着一栋居民楼后巷冰冷的铁质防火梯下方,蜷缩在堆积的废弃纸箱和霉烂的木板后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伤兽。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肋骨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大脑深处那灵魂撕裂的余波抽痛。他左手紧握着墨渊和那块冰冷的三角碎片,右手则死死抓着黄铜撬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墨渊的滴答声是他在这感官地狱中唯一的锚点,冰冷、精确,是他对抗混乱的坐标。但维持这种“校准”本身,就是一种持续的精神酷刑。
71 : 55 : 42
71 : 55 : 41
71 : 55 : 40
时间无情地流逝,每一秒都意味着距离最终的“修正”更近一步,也意味着身体和精神在双重折磨下更快地滑向崩溃边缘。他需要药品,需要食物,需要一处绝对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势和思考对策。但这座被雨水浸泡的城市,对他而言已是危机四伏的猎场。警察在明处搜寻,而时间秩序管理局——那些冰冷的黑衣人——必然在暗处编织着更致命的罗网。掌心的三角碎片如同一个不断散发着恶意的信标。
他强迫自己集中涣散的精神,思考下一步。贫民窟?那里鱼龙混杂,容易藏身,但也意味着混乱和不可控的危险。旧厂房?空间复杂,但可能被监控。最终,一个地方浮现在他混乱的脑海——城西废弃的地铁检修隧道入口。那里深入地下,结构复杂如迷宫,废弃多年,鲜有人迹,且四通八达。更重要的是,地下环境或许能干扰某些追踪信号?这是他目前能想到风险相对可控的选择。
目标确定,但如何过去?他现在的状态,穿过半个城市无异于自杀。
就在这时,一种新的、极其微弱的异样感,穿透了“痛觉回廊”的背景噪音,触动了他修表匠对“异常”的敏锐神经。
是触觉。
他靠着的防火梯金属支柱,以及身下潮湿的纸板箱表面,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持续的震颤感。这震颤并非来自地面的震动(如车辆经过),也非雨滴敲打,而是一种更规律、更……精密的脉动,如同某种巨大机械内部齿轮的咬合与运转,隔着遥远的空间和厚重的岩层传递而来。
这感觉……似曾相识!与他第一次触碰墨渊时,脑海中闪过的、那片由流动银光和巨大几何体构成的冰冷海洋的“韵律”极为相似!
“管理局……核心?” 苏启心中一凛,瞬间联想。这震颤感,是否是管理局庞大力量在地脉层面的某种“脉搏”?它是否意味着……管理局的核心运作节点就在城市地下?或者,他们的力量正在这座城市下方进行某种操作?这与他要去的地铁隧道方向隐隐重合,是巧合?还是陷阱?
风险陡增!但苏启眼中却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蕴含着最大的机会!如果那里真是管理局力量汇聚或流动的节点,混乱之中,或许就有他需要的……关于“修正”、关于墨渊、关于如何摆脱这该死倒计时的线索!甚至,是反击的武器!
赌了!
他挣扎着从藏身处爬出,再次将意志力强行锚定在墨渊的滴答声上,压制着翻腾的感官错乱。他选择了一条最偏僻、最不可能有监控的小巷路线,利用后巷、垃圾通道、甚至需要攀爬的矮墙,向着城西方向艰难挪动。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痛和喘息,每一步都消耗着所剩无几的体力。他像一道在雨夜中蠕动的、满身泥泞的伤痕。
就在他穿过一条堆满建筑垃圾的死胡同时,借着远处微弱的路灯光芒,他看到了。
脚印。
不是他自己的。他刚刚走过的地方,泥泞的地面上只留下他深一脚浅一脚、带着拖拽痕迹的狼狈足印。
然而,在他前方大约十几米的地方,靠近胡同出口的位置,清晰地印着……另一双脚印。
这本身并不奇怪,这条胡同虽然偏僻,但也并非完全无人通行。
让苏启瞬间如坠冰窟、全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这双脚印的方向!
它们是倒着印在地面上的!
清晰无比的鞋底纹路,从胡同出口的方向,“倒退”着,一步一步,朝着苏启此刻所在的位置延伸过来!每一步的落点都异常精准,步幅均匀,没有丝毫犹豫或拖沓的痕迹,仿佛有人正以一种绝对精确的姿态,沿着一条既定的轨迹,倒着行走!
雨水不断落下,冲刷着地面,但这双“倒走”的脚印却异常清晰、新鲜,似乎刚刚才留下不久,连边缘的泥水都还未完全被冲散。
一股冰冷的、比雨水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苏启的心脏!他猛地停下脚步,背脊紧紧贴在冰冷湿滑的砖墙上,呼吸几乎停止。
时间倒流?不!这绝不是自然现象!这更像是……某种东西留下的、违背正常时间流向的痕迹!
“清道夫……” 一个冰冷的名词如同毒蛇般钻入苏启的脑海。他想起那两个黑衣人离开时平板无波的声音,想起包裹上那个嵌套三角的符号,想起“修正”这个冰冷的词汇。这就是管理局派出的、专门处理“错误”的猎手?一个能在时间线上留下“倒行”足迹的存在?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全身。他几乎能感觉到,那个留下“倒走”足迹的存在,此刻正隐匿在胡同出口的阴影里,或者……正沿着时间的夹缝,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向他“倒着”逼近!
跑!立刻离开这里!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苏启不再顾忌隐匿,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转身就想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嗡!
他左手紧握的墨渊,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剧烈、前所未有过的震颤!这震颤并非针对他,更像是一种……对抗!一种对某种强大外来力量入侵的激烈反应!
与此同时,他掌心中那块冰冷的三角碎片,也猛地变得滚烫!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一股强烈的、带着排斥和毁灭意味的冲击波,瞬间从碎片和墨渊接触的位置爆发开来!
“呃啊!” 苏启闷哼一声,左手如同被高压电击中,剧痛让他差点松开。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那枚冰冷的三角碎片,在墨渊剧烈的震颤和自身异常的滚烫中,表面那嵌套三角的银灰色符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模糊!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从**墨渊**中渗透出来,强行“抹除”着碎片上的符号!
更让苏启瞳孔骤缩的是,就在他脚下,那泥泞的地面上——他自己刚刚留下的、带着拖拽痕迹的狼狈脚印旁边,突然无声无息地**浮现**出几个同样清晰、同样新鲜的脚印!
这几个脚印的方向……赫然是正对着胡同深处那串“倒走”足迹的!
它们就像是……回应!一种无声的、充满挑衅意味的宣告!
更诡异的是,这几个新浮现的脚印边缘,隐约流淌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墨渊表盘深处相似的墨蓝色光泽,如同活物般微微波动,随即又隐没在泥水中,只剩下清晰的足迹。
胡同出口处,那串“倒走”的足迹,猛地停止了“延伸”。
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这条堆满垃圾的雨夜死胡同。
苏启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能感觉到,一股冰冷、漠然、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雨幕和空间的阻隔,落在了他身上——落在了他手中那枚正在“抹除”管理局标记的墨渊上!
跑!!!
苏启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潜力,不再回头,拖着残破的身体,一头扎进旁边一条更窄、更黑暗的岔路,疯狂地奔逃!身后,只有冰冷的雨声,和那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
他手中的墨渊,震颤渐渐平息。那块三角碎片上的符号,已经变得极其模糊,几乎消失,碎片本身也不再滚烫,反而透出一种冰冷的死寂。
表盘上,倒计时的数字依旧冰冷跳动:
71 : 54 : 03
71 : 54 : 02
71 : 54 : 01
他活下来了……暂时。但他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擦肩而过。那个留下“倒走足印”的“清道夫”,已经被他惊动,或者说……被墨渊的“反击”所惊动。
而墨渊……它不仅是一件能倒流时间的工具,它似乎还能……污染甚至抹除时间管理局留下的痕迹?甚至能……主动留下带有自身印记的“时间足迹”?
苏启在黑暗的小巷中跌跌撞撞地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大脑因过度消耗而阵阵眩晕。但一种全新的、混杂着恐惧和一丝扭曲兴奋的情绪,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墨渊,墨蓝色的表盘在黑暗中幽幽发光。
这深不见底的时之深渊,似乎不仅仅想吞噬他。
它……也在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