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最后一件换洗衣物,我又望了眼哑巴的床铺——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像他从未存在过,只有墙角的阴影里,仿佛还映着他抱剑而坐的剪影。
奔驰车内飘着皮革味,我靠窗而坐,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发呆。
车驶过永汉电影院时,《泰坦尼克号》的海报正在夜色中褪色,露丝的裙摆和小芸的蓝裙子在视线里重叠。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条上的oIcq号,忽然想起初二那年,她踮脚抢我游戏币时,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子刻着“平安”二字——原来从那时起,命运就像根细红线,把两个世界的人悄悄捆在了一起。
“想什么呢?”
二踢脚的军刺突然抵住我膝盖:“别琢磨那小妮子了,明早去手机店买个手机,省得被女人牵肠挂肚。”我笑了笑,把纸条揉成小团塞进口袋。
车在珠江边的林荫道上疾驰,窗外的榕树影掠过车身,像无数只挥动的手,在替我告别某个遥不可及的未来。
哑巴的床位空了,行李箱里的明器散了,和小芸的相遇像是一场梦,但有些东西却在心里扎了根——比如她发间的茉莉香,比如那句“下次别又忘记我”,像古墓里的长明灯,明知危险,却忍不住回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奔驰车在珠江边的青石板路上减速时,我透过车窗看见幢青砖平房立在江堤下,屋顶的红瓦被夜露洗得发亮,木栅栏上爬满紫藤,藤蔓间还点缀着零星的白花。
辫子男拉开车门,潮湿的江风立刻灌进车厢,混着水草的腥甜,这里正对海珠桥,桥身的霓虹灯在江面投下流动的光带,偶尔有渡轮鸣笛驶过,搅碎满河星辉。
“地方不错。”把头拍了拍辫子男的肩膀,皮箱在石阶上磕出闷响。
平房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暖黄的灯光,门楣上贴着张褪色的“镇宅符”,边角画着小小的龙舟图案,石爷的“海神宫”印记无处不在。
推门而入,玄关处摆着整排木屐,地板擦得能照见人影,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客厅中央是张酸枝木八仙桌,桌上摆着套鎏金茶具,靠墙的博古架上,青瓷花瓶里插着束鸢尾花,淡蓝色花瓣正是小芸昨天别在胸前的那种;架子旁边整齐码放着矿泉水和泡面箱。
“三间卧室,卫生间在院子西北角。”
辫子男指着青砖铺就的院落:“井台边种着两株荔枝树,石爷说,院子里的荔枝熟了随便摘,比市面上的‘糯米糍’还甜。”
辫子男指着墙上的手绘地图:“厨房的灶头刚修葺过,米缸和调料柜都备齐了。”
\"林爷,兄弟们就住村头。\"
辫子男指了指江对岸的跨江大桥:\"有任何风吹草动,三分钟就能到。\"
把头摸着墙上的电路开关,钨丝灯泡\"啪\"地亮起:\"替我谢谢小石。\"
辫子男走后,把头扫了眼房间分配图:“我和马老六住东厢房,老烟枪和二踢脚住西厢房,天牛、大志住阁楼。”
“等等!”
我急忙举手:“猴子睡觉打呼噜磨牙,还爱抢被子!”
猴子蹦起来:“靠!当年在桥洞你还抢我被子呢,现在嫌弃我?”
他突然搂住我脖子:“牛子,咱可是从小穿开裆裤长大的交情,丽丽都没嫌弃过我……”
“丽丽是谁?”
我揪着猴子耳朵:“我不在的时候,你又跟哪个姑娘勾搭上了?”
老烟枪突然笑出声,烟灰跟着簌簌往下掉:“丽丽是之前KtV包房的陪酒女,当时猴子喝得醉醺醺的,拉着人手死活不让走,非说要娶回家当媳妇儿。”
众人哄笑中,我无奈妥协:“行吧,今晚你睡床尾,不许抢被子。”
阁楼的木床吱呀作响,床垫散发着阳光晒过的霉味。
猴子扑向靠窗的床铺,假耐克鞋在木地板上蹭出黑印:\"牛子快来!这床垫是席梦思!\"他蹦了两下,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掀开窗帘一角,远处树林里亮着零星灯火,两个黑影正倚在奔驰车头抽烟,火星在夜色里忽明忽暗。
夜色深了,江水拍打着堤岸,像古墓里粽子的低吟。
我洗完澡,踩着拖鞋走到江边,打火机“咔嗒”点亮烟头。
我夹着香烟猛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
江风带着咸涩,吹散烟圈的同时,也把小芸的笑脸吹进脑海,她在西关大屋踮脚够雕花时,裙摆扬起的弧度,像极了江鸥掠过水面的轨迹。
“想女人呢?”
二踢脚的军刺突然从背后抵住我腰眼,他叼着烟蹲下来:“当年在陕西,我也爱过一个‘窑姐儿’,后来被她男人砍断三根手指,倒斗的命,配不上干净姑娘。”
我沉默着掐灭烟头,火星溅进江水里,瞬间熄灭。
二踢脚说得对,小芸的世界是金碧花园的别墅、西关大屋的古董、奔驰车的真皮座椅;而我是桥洞下的流浪汉、游戏厅的穷学生、倒斗时被粽子追着跑的小喽啰。我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珠江的千顷波涛。
回到房间时,猴子已经四仰八叉占满整张床,裤衩褪到膝盖,露出白花花的大腿。
我捏着鼻子把他往墙边推,他忽然抱住我胳膊嘟囔:\"丽丽...再加个钟...\"
\"加你大爷!\"我甩开他的手,床板\"咚\"地撞上墙壁。
楼下突然传来老烟枪的咳嗽声:\"天牛,悠着点!\"
后半夜的江面飘起薄雾。
我数着吊扇旋转的圈数,猴子的脚丫子散发出一股咸鱼般的臭味。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缝漏进来,照在地板上,我恍惚间又看见哑巴抱着剑袋的剪影。
那个永远睡在阴影里的男人,此刻或许正穿行在某条墓道,玄冥剑锋切开千年积尘。
第二天一早。马老六蹲在土灶前吹火,铁锅里翻滚着挂面,案板上的葱花沾着露水。
老烟枪拎着塑料桶从江边回来,裤脚沾满泥浆:\"钓了条鲫鱼,中午加餐。\"
\"你会钓鱼?\"二踢脚叼着牙刷凑近,薄荷味牙膏沫喷到鱼鳃上。
\"江边漂来的。\"
老烟枪踢开桶边的避孕套包装:\"肚子里还塞着这个。\"他指尖挑出个未拆封的杜蕾斯,银色锡纸包装上还沾着淤泥。
猴子扒着门框干呕:\"我操!这鱼不能要了!\"
马老六的鸡蛋面意外地香,众人围坐在掉漆的折叠桌前,吸溜声此起彼伏。
二踢脚突然用筷子敲碗:\"老马,你这手艺能去开面馆了!\"
\"在牢里跟东北大哥学的。\"
马老六低头扒拉面条:\"他说要想活命,就得把狱警的胃伺候好了。\"
吃完面,把头从樟木箱里取出皮箱,一百万现金码得整整齐齐:“按分成,你和猴子各五十万,可以取些钱出来备用,其他的全部存银行。”
他忽然盯着我:“买手机时买电池容量大的,耐用!”
两辆奔驰停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阿勇的小弟靠在车门上抽烟,看见我们出来立刻掐灭烟头:“两位爷要去哪儿?”
“先去银行,再去手机店。”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小芸的字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买个能上网的手机,加个老朋友的oIc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