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从部落逃出来以后。在天山脚下,他亲眼看到三只马彪,活生生将一头雪豹咬死,分食了雪豹的尸体。在北地,雪豹是凶悍的代名词,马彪能生生撕了吃,其战斗力可见一斑。那一次,给了阿克非常震撼的视觉冲击,且心里产生了忌惮和畏惧。
突然,马彪睁开了双眼,扭头看向了李凌霄他们这边,眼里闪着幽蓝的凶光,嘴里还发出“呜嗷”之声。
“彪子,安静些吧!有贵人到此,岂能放肆!”就听那人温言细语地说道。
说也奇怪,那马彪立时安静了下来。双眼再次闭上,假寐。其实,估计它一直在假寐,时刻警惕着,保护着它的主人。
“这位朋友,渭水有鲤鱼,黄河鲤鱼更鲜,可钓到否?”李凌霄朗声问道。
“哈哈哈,黄河一蓑翁,独钓一川雪。钓得子非鱼,中州盟主也。”那人爽朗地笑着说道。
“他怎么知道我是中原武林盟主?难道是一位故人不成?特意在此闲钓等我?”李凌霄心生讶异。
“这位朋友,难道识得在下?”李凌霄朗声问道。
“中原武林盟盟主,李凌霄李盟主。在下于此等候多时了。”那人说着,长身而起。
此人身形瘦削,粗布麻衣。一张长脸尤为扎眼,坊间称这样的脸型为“驴脸”。颔下三绺胡须,衬得脸型更长。
李凌霄仔细搜索记忆,可以确定,此人从未见过。
“这位朋友,我们好像素昧平生。”李凌霄说道。
那人从河冰上施施然走到岸边,身后的马彪一并跟了过来。它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李凌霄等人,凶光闪烁不定。那人好像感觉到了身后马彪的敌意,回身摸了摸它的头。马彪立时就低眉顺眼了。
“李盟主,在下东施效颦,效仿姜太公在此垂钓,而目的就是等公子驾到。”那人笑呵呵地说。
“这位仁兄说笑了,在下可不是周文王。”李凌霄笑着说。
“在下亦不是姜太公。”那人同样笑着说。
“这位仁兄,还未请教尊姓大名?”李凌霄问。
“在下苗光义,开封人士。”苗光义抱拳拱手说。
“开封?”李凌霄略作沉吟,然后问道:“苗兄可认识开封刀锋武馆罗延环罗馆主?”
“罗三是我好友。哦,对了,罗延环在家行三,我一直称呼他罗三。请李盟主莫见笑。”苗光义笑着说。
“哪里哪里。”李凌霄亦笑着说。他已然明白,关于自己的身份,原来是罗延环告诉的苗光义。可是,他又有些纳罕:在云台山,罗延环与自己刚刚分手不多时,怎么苗光义会在前往洛阳的途中等自己呢?时间对不上啊。
苗光义似是看懂了李凌霄的疑惑,解释道:“李盟主,你是不是觉得在下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李凌霄没有说话,却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罗三回到开封时,在下正在开封盘桓。他与在下提起了盟主,在下心向往之,就没敢耽搁丝毫时间,从开封起身,赶到了这里。昨晚,盟主是否在伊人庄借宿来着?”
李凌霄再次点了点。但心里纳闷,他又怎会知道的?
“李盟主,其实这不足为奇。昨晚后半夜,在下就赶到了伊人庄,也想借宿那里。但听庄丁嘀咕,说怎么今晚这么多借宿的?在下一打听,才知道盟主就借宿在了伊人庄。便一寻思,既然赶上了李盟主,就不要在伊人庄见面了。于是,便带着彪子——”苗光义回头摸了摸马彪的头,继续说道:“一人一彪,在黄河岸边将就了半晚和一个上午。想着今天能够在这里遇到盟主。对了,我听罗三说,李盟主前往洛阳有紧要之事。若果有紧要之事,应该一早便从伊人庄出发,巳时便可到达黄河岸边。因何耽搁了两个多时辰,直到未时才到此?”
“先生有所不知,我等途中绕道万佛山,处理了一些盟内私事,故而耽搁了一些辰光。”李凌霄简单解释一句。
“原来李盟主是去了黑虎堂一趟,这就难怪了。”看来这个苗先生也是知道黑虎堂的。
“苗先生,因何在此等候在下?先生又如何认得出在下?”李凌霄疑惑地问。
“李盟主,罗三回到开封以后,那叫一个兴奋至极。他与在下言说,现任的中原武林盟盟主,武功盖世,侠义心肠,待人以礼,慷慨大方。且精通堪舆之术,善作辞赋。还说,盟主长得丰神俊朗,玉树临风,是天下少有的奇男子。罗三不喜大话,听得在下心痒难耐,便想见一见李盟主是何等人物。于是,又详细问询了你们一行的具体情况,随后选良驹,马不停蹄,赶来与李盟主一晤。”苗光义笑眯眯地说道。
尤彩听到苗光义的话,偷偷瞄了李凌霄一眼,眼睛里异彩涟涟。
“那是罗馆主谬赞了,抑或令先生遗憾了。”李凌霄谦逊地说道。
“不,不,不。苗某当真没有遗憾,甚至觉得罗三还少了两句评语,应在加上‘气宇非凡,一表人才’八个字。日后,李盟主绝非池中之物。”苗光义捻着三绺须髯说道。
“苗先生,不要再说笑,在下真真愧不敢当。在下不过就是一介武夫而已。”李凌霄继续谦逊着说。
“武夫只喜舞枪弄棒,而盟主从里到外都透着书卷之气,儒雅之风。若与江湖上那些武夫相提并论,怕是污了公子的清雅。不可,不可。”苗光义摇着头说道。
“既然如此,那在下亦不谦虚,确实粗通文墨。”
“不是简单粗通吧。白乐天的《渭上偶钓》,世人知之甚少,盟主都曾读过,肯定是博览群书的。”
李凌霄笑着摇了摇头。
“盟主,可否借一步说话?”苗光义扫视了一眼众人,提议道。
不知不觉间,苗光义已经直呼“盟主”。
“苗先生,这些都是与我生死患难之人,无需避讳。如有不便之言,不说也罢。”李凌霄心下不喜。他本就是光明磊落之人,更何况身边都是出生入死的朋友或兄弟,不该避着他们。
“盟主,果是磊落之人,在下更是佩服。”苗光义并没有因为李凌霄的冷淡而不快,反而深施一礼,眼中流露出兴奋的光泽。
李凌霄回了一礼。
苗光义继续说道:“盟主,我听罗三言说,盟主要急急赶往洛阳,可是因唐晋战事?”
李凌霄轻轻点了点头。
“盟主可是想用江山令助李唐一臂之力?”
“江山令已经送与石敬瑭。”
“在下知道。准确地说,是送给了桑维翰。这个无耻之徒,为求功名,厚颜鲜耻,卖祖求荣。”提到桑维翰,苗光义似乎义愤填膺般。
“先生认识桑维翰?”看到苗光义提起桑维翰如此激动,李凌霄便疑惑地问道。
“我与这无耻小人曾师出同门。前些时日,老师听闻桑维翰将幽云十六州拱手送给了契丹人,气得大病一场。如今仍在舍下养病。”
这倒是令李凌霄甚是惊讶。在太原之时,他听莲儿说过,这个桑维翰满腹经纶,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是智计百出,是石敬瑭的御用军师。既然苗光义与桑维翰师出同门,他定当也是一位满腹韬略之人,不可小觑。
“先生无需愤愤。人各有志,不必强求。不是有一句话嘛,自作孽不可活。罪责深重之人,必遭天谴。”此时,李凌霄也是不知不觉开始以“先生”称呼苗光义,劝慰了两句。当然,他说到“自作孽不可活”之时,又想到了大师兄。
“不说他也罢。只要提起来,便恶向胆边生。不走正道,终将会崴了自己的脚。我会看着这个无耻之徒的报应。对了,盟主,我还听罗三提及,云台山那块江山令,盟主也拒绝了,并声称大理段氏那一块亦是假的。可有此事?”
看来罗延环与这位苗光义交情匪浅,许多情况都予以告之。
“既然先生皆已知悉,因何还说在下会持江山令去助李唐一臂之力?”李凌霄更觉疑惑。
“正因这些,我才断定盟主会有此举。我还有一个大胆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但说无妨。”此时,苗光义的话已经彻底勾起李凌霄的好奇心。
“盟主,恕在下无礼。我大胆猜测,盟主应是先唐的皇亲国戚。”此话甫一出口,苗光义的眼神紧紧盯住了李凌霄。
李凌霄瞬间大惊,一时懵了。他真的不知道,苗光义因何会有如此大胆的猜测。到目前为止,除了王怀,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苗光义看着李凌霄惊愕的神色,笑了。
不但李凌霄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尤彩、彭峰等人也都露出了惊愕神色。倒是阿克一脸的平静。阿克当然知道赐国姓的事情,是明面上的皇亲国戚不假。但是,他并不知道,先唐昭宗皇帝是李凌霄的姑表叔,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这些人的神情,苗光义都看在了眼里。
“盟主,在下只是胡言乱语,妄自猜测,玩笑而已。请见谅。”苗光义此时主动承认是玩笑话。
当然,李凌霄并不认为他是玩笑话,这种玩笑开不得。忽然,他明白过来,这是苗光义在解释,为什么刚才要“借一步说话”。
“先生,那就借一步说话。”此时,李凌霄主动提出建议。
苗光义笑吟吟地点头,向远处一株古槐走去,彪子紧紧跟随。彭峰他们识趣地站在原地等候。
“先生,在下很是疑惑,因何会有刚才的猜测?”在古槐下,李凌霄迫不及待地问。
“公子,这有何难。”此刻,苗光义竟然开始以“公子”称呼:“我与罗三是至交,他向我翔实介绍了与公子的结交过程。首先,公子公然断言,那三块江山令都是假的。那时,即便对木老盟主,公子只说不便相告,更言说稍后便知。那么,在下就要问了,公子缘何如此断言?难道公子知道,甚至见到过真正的江山令?”苗光义及时打住,笑眯眯看着李凌霄。
“先生,请继续。”李凌霄没有回答,而是拱手让苗光义继续。
“若确如在下推测,那么公子现在便知道真正江山令的所在。甚至在下大胆猜测,真正江山令就在公子身上。”
李凌霄下意识抬了一下右手,想去摸怀里的江山令,但是,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假装弹了弹衣服的前襟,借以掩饰。苗光义看在眼中,眼底浮现出浅笑。
“如果真如在下所言,公子急急赶往洛阳,必然是助李唐。因为公子的身份特殊。”
“在下身份如何特殊?先生一而再再而三如此说法,令在下实在费解。”
“那就让在下推测一二吧。公子,据传闻,江山令是先唐昭宗皇帝赐给其舅父王瓌的一道令牌。只因宦官当道,佞臣弄权,杨复恭使奸计,谋害了忠良,致使江山令下落不明。虽中原武林盟和云台山,还有大理段氏,他们都言说,他们手持的江山令皆出自杨复恭府邸的亲信之人,但不足信。”
“为何?”李凌霄好奇地问。
木万霖和郑天成都曾与李凌霄说起过,世人都相信,王瓌被害之后,江山令最终落到了杨复恭手里。所以,人们才会重金从所谓杨复恭的亲信手中购得。当然,郑天成那块是个例外吧。但是,苗光义凭什么说不足信呢?难道苗光义知道什么内情?
“公子,有两件事令人生疑。暂且不说大理段氏那一块,毕竟他们偏安一隅,与中原交往不多。但是,中原武林盟和云台山这两块,却是都在中原。公子,你与木万霖和郑天成二人都熟识,但你发现没有,他们获得江山令的途径居然如出一辙,都是买来的。这难道不可疑吗?”
无论罗延环是否告知苗光义,苗光义是否知道,但李凌霄终不会告诉苗光义,郑天成那块是抢来的,且是从天竺派手中抢来的。
“先生此话就更令人费解了。既然世人都知道,江山令最终落到了杨复恭之手。杨复恭身死,那就有极大可能会落到杨复恭的亲信手中。而他们从杨复恭的亲信手中购得,这有何可疑之处?”这是李凌霄的真实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