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馆主果然耳聪目明,本寨主确是江南人士。不知今日罗馆主一行,到鄙寨有何贵干?”元恩士面无表情地问道。拿眼还扫视了李凌霄一众人等。
“曾经罗某是这里常客,裴老是知晓的。”
“是,是,是。罗馆主前些年经常来,与老寨主把酒言欢,不醉不归。”裴老赶紧帮衬着说。
元恩士扭头瞪了裴老一眼,裴老赶紧再次禁声。
“这些年,天南地北,闲云野鹤,三年多未来贵寨了。今日得闲路过,上山拜访老友郑寨主。”罗延环继续说道。
“对不起!事不凑巧,前些时日,岳父已经归天,怕是罗馆主此行要扫兴而归了。”元恩士语气寡淡如水,毫无感情而言。
“罗某在山下已是听闻,甚感悲痛。既然来了,可否容罗某到老寨主坟前祭拜?”此刻,罗延环说得情真意切。看来他与曾经的郑寨主交情匪浅。
“这——”元恩士有些犹豫,眼珠滴溜溜转动着。
李凌霄看到元恩士眼珠滴流乱转,顿时觉得不可思议。罗延环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毕竟是故交,到坟前祭拜理所应当。若不去祭拜,才是罗延环失了礼数。
“逝者已矣,生者当祭。还望元寨主成全。”罗延环再次诚挚地说。
“好吧。既然裴副寨主与罗馆主熟识,那就陪着罗馆主一同去吧。” 元恩士似乎极不情愿的样子。
“是,寨主。”裴老喏喏应道。
自始至终,元恩士都没有离开座位。
此时,天色越发的晚了。本来北方的冬天日短,又在这山幽深处,天色就更暗了许多。
“裴老,罗某感觉怪怪的,似乎元寨主对我们不甚欢迎,甚至还有些敌意。这是为何?”出得聚义厅,罗延环低声问裴副寨主。
“这——”裴副寨主似欲言又止。但还是马上说道:“罗馆主,你多虑了。自打老寨主坠崖之后,元寨主就郁郁寡欢,不愿生人进寨。凡外来之客,他都是这样子。”他说完这番话,好像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任务般,竟然还长出了一口气。
“这个寨主真是有病。我们又没招他惹他。”尤彩噘着嘴低声嘀咕。
裴副寨主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着看了看尤彩,却没有说话。
他们一行来到红石峡与子房湖的交界处。远远望去,那里有一处石砌坟茔,建得规模不小。单单从风水角度看,此坟茔背靠红岩,面对碧水,选址极佳。
“那就是老寨主的陵墓,是一个衣冠冢。”裴副寨主指着陵墓说道。忽然,他惊讶得“咦”了一声,紧走几步,来到墓前,又自言自语:“这是谁又来祭拜了?难道不怕寨主怪罪?”
原来,墓前插着三炷香火,仍然袅袅升腾着蓝烟。香火一旁,摆放着一个酒坛子和若干干鲜果品。
“罗馆主,今天是初几?”裴副寨主问罗延环。
“今日是润十一月初九。”
“哎呦,你看,你看,我都老糊涂了。最近云寨琐事繁杂,今天是老寨主的百期,应该烧百日的。这么重要的日子,我都忘记了。真该打啊!”裴副寨主说着,竟然真打了自己一巴掌,且甚是响亮。看来他是真的极为懊悔。与此同时,他的老泪瞬间流了出来,有些哽噎着继续说道:“肯定是我家小姐,肯定是她前来祭拜过了。”
“赶早不如赶巧。既然正巧赶上老寨主的百期,那就说明罗某与老寨主缘分未尽。冥冥之中,让我赶过来,给他烧这个百日。”罗延环感慨着幽幽说道,同样颇为伤感。
李凌霄他们在一旁看着,看着罗延环和裴副寨主祭拜一番。祭拜完之后,天色就彻底黑了下来。
“罗馆主,深感抱歉,有一事需要与你说明。”裴副寨主挠了挠光秃秃的头顶,似很不好意思。
“裴老,有话但说无妨。”
“自打老寨主仙逝以来,元寨主就再没有留生人在此过夜。我更不便前去请求,否则又要落得一顿数落。”裴副寨主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
“但是——”罗延环看了看暗下来的初夜,还有正中天的半个月亮,脸上老大不高兴。但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裴副寨主自然看出了罗延环的脸色不悦,皱了皱眉头,咬了咬牙说道:“罗馆主,我话还没说完。天色已经太晚,你们赶山路不便,也是更加危险。不如就在此留宿一晚再走吧。”
“你刚才不是说——?”罗延环疑惑地问。
“我就不去秉明了,私下给你们安排一个住处便是。现在想来,倒是有一处所在可以留宿,只是太过简陋,我担心委屈了各位英雄。”裴副寨主不好意思地朝李凌霄点了点头。人老成精。他能够看得出来,这一行人都是唯李凌霄马首是瞻。
“简陋无所谓,一晚上而已。就怕难为了裴老。”李凌霄微随着罗延环称呼裴老,笑着点头回应一句。他已看出来,这个云寨的规矩颇大,人人畏惧那位元寨主。刚才这位裴副寨主又是皱眉,又是咬牙的,应该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给他们安排一个住处。
“唉——,这位英雄说得哪里话。难为还是称不上的,确实简陋了些。”说到这,裴副寨主转身朝云寨后面指了指说道:“在寨子后面二里左右,有三间石屋,堆放了一些杂物。简单收拾一下,将就着御寒不成问题。那里少有人去的。”
“李公子,你看——”罗延环征求李凌霄意见。
“没问题。就去那里将就一晚。”李凌霄爽快地答应了。
他虽然已经贵为中原武林盟的盟主,但不娇气,不矫情。不就是一夜嘛,将就将就就过去了。在天山的时候,师傅为了锻炼他的意志和毅力,爬冰卧雪一整夜那是家常便饭,司空见惯。更何况,听裴副寨主说,那是三间石屋,比爬冰卧雪不止要好上多少倍了。
就这样,裴副寨主领着他们,绕过寨子,来到了后面的石屋。确实,石屋条件很是简陋,避风可以,御寒就不敢恭维了。虽然是面南的窗子和门,却都已经破烂不堪,寒气是挡也挡不住的。
裴副寨主临走之前,李凌霄没有忘记拜托他,将他们的马匹安顿一下,喂些草料。裴副寨主虽感觉着为难,但还是答应了。
上山之时,李凌霄注意观察过,这个云寨的布局颇似军营。寨门宽大,寨墙高垒,房舍众多,排列井然有序。山道两侧建有两个大型马厩,马匹不在少数。故而,李凌霄才让裴副寨主照看一下马匹。
他们只要简单把那些杂物归置一下,腾出居住的空间,将就住下,确也不成问题。毕竟是三间石屋。
“他奶奶个熊!我罗延环曾几何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盟主,你是不知道啊。我原先来到这云寨,都是被奉为座上宾。那是好酒、好肉、好房招待着。他奶奶个熊!”罗延环边收拾石屋,边口爆粗口。看来是真把他气到了。当然,收拾石屋,他是最卖力的那个。
收拾完之后,罗延环挠了挠头,向李凌霄深施一礼,讪讪地说道:“盟主,让你受委屈了。”
“罗大哥,这是哪里话。毕竟今时不与往日。寨主易人,你也不知道啊。我看这里挺好的。”李凌霄劝慰道,心里并没有任何不悦的意思。
“李大哥说得对。我看这里也挺好的。省得住在寨子里,还要看那个有病的寨主的臭脸子。”尤彩接过话,愤愤说道。看来她对那个元寨主颇为不满。这是她第二次说他有病了。
“姐,你说得对。我看他也有病。”尤焕在一边帮腔。
夜尚浅,月半弯,星辉无边。
李凌霄暂时不想睡下,就信步走出了石屋。阿克与尤彩跟了出来。
“阿彩妹子,山风很硬,山夜更冷,你就不要出来了。赶紧回去,屋里暖和些。我随处转转,阿克陪着便是。”李凌霄劝尤彩。
“我反正睡不着,天又没那么冷,转转不碍事。”尤彩撅着小嘴抗议。
“回去吧,听话。”李凌霄温和地笑着说。
这样的语气,在尤彩听来,既像一个大哥哥,又似一个小情人儿。此刻,到底怎么样的情绪,她已经无法说清。虽然被李凌霄拒绝,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却觉得甜甜的,暖暖的。于是,她偷偷冲着李凌霄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像一个听话的小媳妇一样,回了石屋。
李凌霄与阿克漫无目的地向后山溜达而去。
或许在云台山深处,又令阿克想起了天山。他提议比试一下脚力。在天山,他们晚间经常如此。
这个提议,或许也勾起了李凌霄的天山回忆,便欣然答应了。这种比试,曾约定不可使用内力,纯比体力和脚力。其实,这是阿克耍赖的约定。他知道李凌霄的内力深厚,自己远远不及。
二人年纪相仿,即便李凌霄遇事沉稳一些,但毕竟都是年轻人,争强好胜之心自是免不了的。二人同时脚下发力,你追我赶,奔跑如风。估计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便跑到了茱萸峰下。停下后,二人都累得腰发酸,腿发软,不住弯腰喘着粗气。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李凌霄望着高耸的茱萸峰,吟咏出王维的诗句。
“好美啊。公子,你看那星辰,如同缀在山间,觉得那么近,伸手就可以摘下来一样。”阿克不无赞叹着说。
“茱峰三千尺,手可摘星辰。”李凌霄篡改了李白的诗句。然后仰望着浩瀚星空,缓缓说道:“茱萸峰又称小北顶,意思就是说,这里距离天宫的北天门最近,历来是参禅修道的圣地。据说真武大帝就是在这里得道升仙。”
“真想上去看看,看看北天门的样子。”阿克无限畅往地说。
“那就爬上去吧。夜还不是很深。”李凌霄笑着说。
“不行啊,公子,刚刚雪融,山路太滑。你看山路上那些冰茬儿,泛着寒光,很危险。”阿克不无担心地说。
“既来之,则攀之。来到茱萸峰,不登高怀远,怕是遗憾。今日来此,不知今后是否还有机会重来。既然来了,就不要留下遗憾。我们小心一些,慢慢攀爬便是。”
在李凌霄看来,人这一辈子受诸多事所累,或许去不了太多地方。但凡去过的地方,一定要多看上一眼,多感受一下。一者不枉此行;二者不留遗憾;三者不辜负这人间。于是,二人开始攀爬。
茱萸峰上的雪,比山下明显要大了许多。积雪消融时间不长,石缝间、枯苔间积水成冰,峰陡路滑。再加之夜色朦胧,羊肠小径,七拐八绕,方向难辨,甚是难行。好在两个人轻功傍身,倒也不是十分费力。
当他们爬到山顶,瞬间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在天山,他们攀爬过比茱萸峰更高的山峦,不计其数。但是,那些都是山连着山,岭套着岭,分不出高低,看不出落差。站在上面,根本显不出山得高,地得远。在这茱萸峰上,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一眼望去,夜色无限辽远,天空无限广大。远处,更远处,山村点点灯火依稀可见,仿若跳跃的鬼火一般,灵动、诡异。如此的辽远,心中已经无所谓天涯。千里之外是天涯,一步之跨亦是天涯。高处,更高处,夜空里,一颗颗繁星闪烁深邃,真似璀璨的宝石一样,明亮、瑰丽。还有那行走的高悬半月,就似苍天之心,深夜之魂,令这深邃辽远的夜空有了生命,充满了生机。
忽然在脑海里,李凌霄蹦出桃花公子黑纱遮面的样子。那一泓月与她的双眉何其相似,修长有形,弯弯如画。那星光与她的眸子何其相仿,清澈明亮,熠熠生辉。而黑纱遮住的大半个面容,又多么像这夜色,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在未知的地方引人一探究竟。
“桃花公子,你在哪里?你是安全的吗?”此刻,他心里又担心起桃花公子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