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达财务的会议室里，王丽坐在我对面，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但眼神里那份极力掩饰的急迫却逃不过我的眼睛。
创业初期每一分钱都精打细算，她显然很看重我这单不算太大但胜在稳定、且有苏清月“背书”的业务。
“林先生，您看合同条款都按您之前提的要求修改了，”王丽将一份装订好的合同推到我面前，“特别是您强调的，必须由顾晚舟小姐作为我们的指定对接人，全权负责贵公司的账务处理，这点我们绝对保证！小顾虽然经验上还需要磨练，但做事绝对认真负责，您放心！”
我拿起笔，目光扫过乙方授权代表处王丽龙飞凤舞的签名，以及旁边特意加粗打印的“指定对接人：顾晚舟”一行字。指尖的笔尖没有过多犹豫，在甲方处签下了“林枫”两个字。合同生效。
“合作愉快，王经理。”我伸出手。
“合作愉快！林先生真是爽快人！”王丽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我马上让小顾过来，跟您具体对接一下，需要您这边提供哪些初始资料和后续配合事项。”
几分钟后，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王丽应道。
门推开，顾晚舟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工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扎成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整个人显得干练又清爽。
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和一个笔记本，眼神清澈，只是在对上我的视线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随即迅速垂下眼睑，恭敬地微微鞠躬：“王经理，林先生。”
“小顾啊，这是林先生，我们新签的重要客户。林先生指定由你全权负责他们公司的账务，这是对你的信任，也是考验，一定要拿出十二分的认真和专业来！”王丽打着官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指令。
“是，王经理，林先生，我会尽力的。”顾晚舟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她走到桌边，将文件夹打开，里面是整齐的资料清单。
“林先生，这是成立公司后需要向税局和银行报备的基础资料清单，……”她语速适中，条理清晰，手指一一划过清单上的项目，“另外，……”
她专注地讲解着，偶尔抬头看我一眼，过程只有清晰的数字和流程，不见丝毫谄媚或畏缩。
“好的，顾会计，我记下了。资料我会尽快准备好。”我点头应道，对她的专业和条理感到满意。
这时，我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苏清月的私人信息：“签约顺利？我在楼下咖啡厅。”
我心中一动，一个念头闪过。既然苏清月是我的“投资人”和“军师”，让她见见这位即将成为我财务“精密齿轮”的女孩，似乎很有必要。
“王经理，顾会计，”我拿起手机，“正好苏总也在附近，她对财务这块也非常重视，不知方不方便请她上来，一起认识一下，后续沟通也方便？”
王丽一愣，随即满脸堆笑：“方便！当然方便！”苏总的亲历，可是她巴不得的事情。
顾晚舟眼中则闪过一丝困惑，但很快恢复平静，轻轻点了点头。
我快速给苏清月回了信息：“已签，速来三楼会议室。”
不到十分钟，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苏清月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浅灰色羊绒套装，剪裁考究，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利落，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淡妆，气场强大却不咄咄逼人。
她目光扫过会议室，在王丽热情迎上去时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视线最终落在了站着的顾晚舟身上。
一套商业寒暄之后，苏清月看向顾晚舟。
顾晚舟明显被苏清月的气场所慑，但还是努力挺直了背，微微鞠躬，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一些，却依旧清晰：“苏总好，我是顾晚舟。”
“顾晚舟，”苏清月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语调平缓，像是在品味，“好名字。沉静，有底蕴。”她向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顾晚舟手边那个打开的文件夹上。
“刚才在对接资料？”苏清月问顾晚舟，语气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是的，苏总。”顾晚舟连忙回答，将文件夹微微调整方向，朝向苏清月，“在跟林先生确认需要提供的基础资料清单和后续凭证交接流程。”
苏清月快速地扫视着清单上的项目，指尖在纸张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原始凭证要求很细，”她忽然开口，是对顾晚舟说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这一点，是你们公司的规定，还是顾会计你个人的要求？”
顾晚舟没想到苏清月会问得这么细，而且直接切中她之前被王丽批评“死板”的点。
她抿了抿嘴唇，看了一眼有些紧张的王丽，还是选择了诚实回答：
“苏总，这是……基于税务核查风险和我个人工作习惯的要求。方便入账准确，也方便后续查账和应对可能的检查，能最大程度避免……误解和麻烦。”她说到后面，声音更轻了些，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苏清月静静地看着她，几秒钟的沉默让空气都显得有些凝滞。
王丽在一旁干笑着想打圆场：“苏总，小顾她……”
“很好。”苏清月突然打断王丽。
她将清单轻轻放回顾晚舟面前的桌上，目光直视着那顾晚舟双清澈中带着点不安的眼睛，“财务工作，尤其是初创公司，根基要稳。怕麻烦，往往意味着将来要面对更大的麻烦。一丝不苟，把风险扼杀在源头，是最大的负责和效率。”
她的话像是对顾晚舟专业态度的最高肯定，又像是对我之前“严谨未必是坏事”那番话的无声回应。
顾晚舟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脸颊因为激动而更红了，小声但坚定地说：“谢谢苏总。”
苏清月不再看她，转向我：“大林，顾会计很专业，思路也很清晰。初创公司，有这样一位认真负责的财务伙伴把关，是好事。”
她的评价直接而有力，给了顾晚舟极大的肯定，也让王丽脸上的笑容变得复杂起来。
“嗯，我也这么觉得。”我笑着点头。
看到顾晚舟悄悄松了一口气，挺直的脊背似乎也放松了些。
正事谈完，王丽还想热情邀请苏清月去她办公室坐坐，被苏清月婉拒了。我们一同走出信达财务。
进了电梯，只有我们两人。
狭小的空间里，苏清月身上那股冷冽的馨香变得格外清晰。
电梯缓缓下行，我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刚想开口，苏清月却先说话了，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闲聊般的随意，却又字字清晰：
“那个顾晚舟，不错。”
我侧头看她：“哦？很少听你这么直接地夸人。”
“不是夸，是陈述事实。”苏清月目视前方， “眼神干净，思路清晰，做事有板有眼，虽然经验尚浅，但那股子认真得劲头，是财务这行难能可贵的品质。尤其是……”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她身上没有那种市侩的圆滑和算计。这在财务人员里，尤其难得。”
我点点头，深以为然：“是啊，所以我坚持要她负责。王丽那种太‘活络’的，反倒让人不放心。”
电梯到达一楼，门打开。我们并肩走出写字楼。
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苏清月没有走向她的车，反而指了指旁边一家环境雅致的咖啡馆：“进去坐坐？聊聊后续得工作。”
“好。”我知道她肯定有话要说。
在咖啡馆临窗的角落坐下，点了两杯黑咖啡。窗外是川流不息的城市景象。
苏清月用小勺轻轻搅动着咖啡，她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话题却跳开了公事：
“刚才那个女孩，顾晚舟，家境应该很普通吧？”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嗯，听王丽提过一嘴，好像是普通家庭，刚毕业没多久，凭本事考出来的。”
“普通家庭……”苏清月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又出现了，“能培养出这样心性纯粹、专注做事的孩子，不容易。在这个浮躁的环境里，能守住这份专注，更难。”
就在我以为话题到此为止时，她声音放得更轻：“大林，创业路上，你需要的不只是冲锋陷阵的伙伴，也需要能稳住后方、心思纯粹的人。顾晚舟，是个不错的开始。”
她顿了顿，视线从窗外收回，重新落在我脸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刚才在信达时的审视，反而多了一丝……近乎鼓励的玩味？
“事业重要，生活也不能落下。”她的话锋转得极其自然，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从容，“这样的女孩，心思干净，踏实可靠，如果能一起成长，未来无论是事业还是……”她端起咖啡杯又抿了一口，“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伴侣，都值得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