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芽之家”的夜晚，像一头吞没了所有声息的庞大生物。中央空调的低频嗡鸣是它唯一的呼吸，将消毒水和营养餐的甜腻气味不断泵送循环，浸透每一个角落。黑暗浓稠，只有墙壁下方嵌入式安全灯发出的、间隔遥远的幽绿光点，如同怪兽沉睡中的眼眸。
厉战靠在自己那间地下小隔间的门后，像一尊沉入沥青的雕塑。手中那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显示着单调的数字时钟跳动。23:47。
他没有开灯。绝对的黑暗是他最熟悉的伪装。左腿的钝痛在低温下变得麻木，成为一种可以忽略的背景噪音。所有的感知力，都如同绷紧的弓弦，延伸出去，捕捉着这座巨大建筑最细微的脉动。
隔壁监控室的值守已经换班。新来的安保员似乎没那么警惕，偶尔能听到极轻微的、手指敲击桌面的不耐声响，还有一次杯子放下的磕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00:01。
厉战动了。
他没有开门。而是无声地移动到房间角落，抬头看向天花板——那里有一个标准的空调回风口百叶栅。他用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军刀（非管制部分）撬开四个角的固定卡扣，动作轻缓得没有发出一丝金属摩擦声。
栅板被取下。露出黑洞洞的、布满灰尘的风道口。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金属和灰尘的气息涌出。
他深吸一口气，无视左腿的抗议，双手撑住风口边缘，手臂肌肉贲张，一个引体向上，身体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钻入了狭窄的风道。然后将栅板从内部轻轻推回原位，只留下极细的缝隙。
风道内一片漆黑，积尘厚实。他只能凭借触觉和对空间方位的精确记忆，在冰冷的金属管道中匍匐前行。手肘和膝盖与金属板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被空调系统自身的运行噪音完美掩盖。
他的目标明确：位于二楼东侧的周医生办公室。
大脑中精确计算着距离和方向。避开可能装有震动传感器的管道连接处。行动缓慢而极致耐心。汗水从额角渗出，与灰尘混合，黏腻冰冷。
大约十分钟后，他根据记忆和管道布局，判断自己应该位于目标办公室的正上方。
他停下，侧耳倾听。下方没有任何声音。只有空调气流通过的微弱嘶嘶声。
他小心翼翼地用刀尖探入接缝，撬开下方的一块天花板检修板，露出一道缝隙。视线向下探去。
没错。是周医生的办公室。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庭院路灯的微弱光线透入，勾勒出办公桌、文件柜和电脑的轮廓。
他轻轻挪开检修板，露出一个可供身体通过的缺口。双手撑住边缘，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缓缓垂下，最终无声地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办公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酒精和打印墨粉的味道。他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在办公桌那台一体机电脑上。
启动电脑？不行，需要密码，且会留下登录记录和可能触发远程警报。
他的目标是那个通常不会设置复杂密码、且经常被使用者忽略的——办公无线网络路由器。它往往存储着大量的连接日志，甚至可能缓存某些未加密的传输数据。
路由器通常在桌下或墙角。
他蹲下身，借着微弱的光线搜索。果然，在办公桌下方的隔层里，找到了那个闪烁着指示灯的黑盒子。
他掏出手机，接上一根特制的数据线（仓库“纪念品”之一），另一头迅速插入路由器的一个LAN口。手机屏幕亮起，一个极其简陋的命令行界面弹出。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飞快敲击，输入一连串绕过基础防御、直接访问路由器后台的指令。进度条在屏幕上艰难地爬行。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擂鼓。
突然！
办公室门外走廊上，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地毯吸收的脚步声！
厉战的身体瞬间僵住！呼吸停滞！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
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人在外面停留。
是夜间巡逻的保安？还是……周医生去而复返？
他的手缓缓摸向腰后，那里藏着那把结构特殊、能轻易撬锁也能作为武器的钛合金撬棍。眼神在黑暗中变得冰冷锐利，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门外的停留只持续了几秒。脚步声再次响起，逐渐远去。
虚惊一场。
厉战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手机屏幕上的指令已经执行完毕。路由器的连接日志和缓存数据正在被快速下载到手机存储中。
数据量不大，但传输速度受限于这老旧的硬件，慢得令人心焦。
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
他的耳朵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持续监控着门外的一切动静。空调的嗡鸣，远处管道隐约的水流声，以及……自己沉重的心跳。
百分之五十……百分之六十……
突然，手机屏幕上的命令行界面猛地弹出一个鲜红的错误警告！
“警告：检测到远程安全策略强制重置！连接即将中断！”
被发现了？！
不是门外的巡逻！是网络另一端的安全系统！他访问路由器后台的行为，触发了某种隐藏的、更高级别的入侵检测机制！
几乎在警告弹出的同时——
“呜——呜——呜——！！！”
一阵尖锐、高频、极其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在整个福利院炸响！不再是火警那种沉闷的声响，而是另一种更高频、更令人头皮发麻的电子蜂鸣！是最高级别的安全入侵警报！
“操！”厉战一声低骂，反应快如闪电！
他猛地拔掉数据线！来不及查看数据是否下载完整！手机揣回口袋的同时，身体已经如同猎豹般弹起，不是冲向门口，而是直扑房间内侧那扇巨大的、通往内部小休息间的门！
周医生的办公室是套间！
他拧动门把手——锁着的！
没有时间犹豫！钛合金撬棍的尖端如同毒牙，精准而狂暴地插入门锁缝隙！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门锁内部结构被瞬间破坏！
他撞开门，冲进休息间。这里更小，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衣柜，还有一扇……通向外部空调设备平台的窗户！
身后的主办公室门外，已经传来急促纷乱的脚步声和保安的吼声：“在里面！锁死了！”
“撞开！”
厉战冲到窗前。窗户锁着。他抡起撬棍，狠狠砸向玻璃角落！
“哗啦——！”玻璃碎裂！
刺耳的警报声和夜晚的冷风瞬间一起倒灌进来！
他毫不迟疑，单手撑住窗框，纵身跃出！左腿在落地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但他凭借强大的核心力量硬生生稳住，就势一个翻滚，卸去冲击力，隐入设备平台下方浓重的阴影里！
几乎在他落地的同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手电筒的光柱疯狂扫射！
“人跑了！窗户！”
“通知外围！封锁所有出口！”
“搜查全院！”
嘈杂的喊叫声、对讲机的静电噪音、持续不断的刺耳警报，彻底撕裂了福利院虚伪的宁静。
厉战蜷缩在冰冷的阴影里，背部紧贴着粗糙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左腿的旧伤如同火烧，冷汗浸透了后背。警报的红光间歇性地扫过他藏身的角落，映亮他眼底冰冷后怕和一丝劫后余生的狠戾。
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迅速检查了一下手机。屏幕在刚才的翻滚中又添了几道裂痕，但似乎还能工作。数据显示传输在中断前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七。
百分之八十七……不知道关键信息是否已经到手。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平台！这里太容易被发现！
他环顾四周。平台连接着大楼外墙的维修钢梯，但梯子下方必然已被封锁。
他的目光投向旁边另一栋稍矮的配楼屋顶。距离约三米，落差两米左右。
没有其他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腿部的剧痛，后退几步，助跑，猛地蹬地跃起！
身体在空中舒展开，右手精准地抓住了配楼屋顶边缘的防水沿！手臂肌肉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将整个身体硬生生拉了上去！随即一个翻滚，落入配楼屋顶的阴影之中。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他趴在冰冷的屋面防水层上，一动不动，如同死物。下方，手电筒的光柱在庭院里交错扫射，保安的叫喊声和脚步声越来越密集。
警报还在疯狂嘶鸣，像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
厉战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夜色，望向主楼那扇被他砸破的窗户，像一个黑洞洞的伤口。
他摸出口袋里那个冰冷的手机。
数据到手了。
虽然惊险，虽然打草惊蛇。
但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接下来，就是解读这用风险换来的密码，看看这光鲜地狱之下，到底埋藏着何等丑陋的真相。
蜂鸣刺耳，夜色正浓。
猎手，已然惊蛇。
但游戏，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