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园东南角挖出的天然砚台,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砚中墨泉汩汩涌动,水纹自然勾勒出星图轨迹。苏婉以指尖轻触墨泉,创世印记与涟漪共振,映照出万界生灭的缩影。道源化身好奇地趴在砚边,小手指蘸墨汁,在青石上画出的蝌蚪竟游入溪中,化作灵动的锦鲤。
此砚非凡物。守一老者的虚影在砚池中荡漾,墨泉通幽,可窥天地未分时的景象。
林凡取青竹竿轻点墨泉,竿尖触及水面的刹那,整方砚台突然扩大万倍。砚池不再是尺许见方,而化作一片浩瀚的墨海。海中浮沉着无数文明印记:有上古祭文镌刻的玉版,有中古诗词凝成的珊瑚,更见未来星图汇聚的明珠。每件器物都散发着独特的大道韵律。
墨海中央,缓缓升起一座琉璃亭台。亭中石案上,摆放着九方形态各异的砚台。有龙纹紫端砚,砚池中雷鸣电闪;有凤尾歙砚,墨香引百鸟来朝;更有一方朴实无华的陶砚,却散发着最本真的道韵。九砚环绕的中心,悬着一支白玉笔,笔杆上刻着二字。
九砚镇海,一笔定乾坤。守一老者声音带着敬畏,这是墨守轩的镇界之宝。
突然,那方陶砚微微震颤,砚中逸出一缕青烟。青烟在空中凝成个蓑衣老者的形象,手持钓竿,垂钓墨海。钓线无钩,却引得万千文明印记纷纷上涌。老者回头看向林凡,眼中带着洞悉万古的沧桑:
老夫墨禅,在此垂钓三千纪元矣。
钓竿轻提,钓线上挂着的不鱼非虾,而是一段破碎的文明记忆。记忆展开,显现出令林凡心惊的景象:那竟是另一个在书写《鸿蒙动乾坤》的场景!而这个林凡写到中途,突然掷笔长叹,身影消散于墨海之中。
他是...前代的书写者?苏婉创世印记剧烈闪烁。
墨禅颔首:每个纪元,都有应运而生的执笔人。可惜大多半途而废。钓竿再挥,墨海中浮起更多残卷:有女娲补天时滴落的彩石砚,有轩辕铸鼎时锤炼的玄铁砚...每方砚台都曾对应一位惊才绝艳的执笔人,却都未能书完自己的篇章。
道源化身突然指着那方陶砚:父亲,它在哭泣。
果然,陶砚表面渗出露珠般的墨滴,每滴都蕴含着一个未竟故事的遗憾。林凡福至心灵,取青竹竿蘸取墨滴,在虚空写下字。字成时,陶砚突然迸发七彩霞光,砚中飞出一只墨蝶,蝶翼上浮现出前代执笔人未写完的情节。
更神奇的是,当墨蝶掠过其他八方砚台时,每方砚台都苏醒一段尘封的记忆。龙纹端砚中飞出血色战旗,凤尾歙砚里飘出盛世华章,连最普通的陶砚都涌出田园诗画。这些破碎的文明碎片,在墨蝶牵引下自然重组,补全了缺失的历史。
墨禅钓竿轻震,以今世墨,补前生憾。
但就在历史补全的刹那,墨海突然沸腾。九方砚台同时裂开,从中涌出漆黑如夜的怨墨。这墨汁带着滔天怨气,所过之处,刚补全的历史再度扭曲:明君变成暴君,盛世化作乱世,连田园诗画都染上血光。怨墨中凝出九张狰狞面孔,正是前代执笔人未能圆满的执念。
凭什么你能续写!一张儒生面孔嘶吼,我当年只差最后一笔!
让一切重归混沌!将军面容的怨灵挥动断剑。
九大怨灵操控怨墨,化作滔天巨浪扑向林凡。更可怕的是,怨墨触及《农事笔记》时,书页上的字迹开始消失,连万界树的枝叶都开始枯萎。苏婉创世印记全力绽放,却如烛火般微弱。道源化身的小手被怨墨沾染,瞬间苍老十岁。
危急关头,林凡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他非但不抵抗怨墨,反而引怨墨流入青竹竿。竹竿在怨墨浸润下,从青翠变成墨黑,却散发出更醇厚的道韵。当怨墨流到竹节处时,突然自然净化,褪去暴戾,重归平和。
怨非怨,乃未化之悲。林凡轻抚竹竿,悲天悯人,方是墨道真谛。
净化后的怨墨从竿尖滴落,竟在墨海上开出一朵墨莲。莲开九瓣,每瓣托起一位前代执笔人的真灵。怨灵褪去狰狞,重归本来面目,对林凡躬身致谢后,化作流光融入墨莲。莲心结出九颗莲子,每颗都蕴含着一部完整的大道真解。
墨海恢复平静,九方砚台重归原位。但中央那支乾坤笔突然飞起,笔尖直指林凡眉心。笔未至,林凡已感到自己的道基在被重新书写:青山村的记忆被修改,与苏婉的相遇被重编,连道源化身的来历都被篡改。
笔定乾坤,重写因果。墨禅叹息,这是最后的考验。
林凡感到自我认知在崩塌,但他坚守灵台一点清明。在那点清明中,他看见药园里刚发芽的韭菜,灶台上温着的米粥,苏婉鬓角的一缕白发...这些最平凡的细节,构成了无法被篡改的真实。
笔可改史,改不了本心。林凡微微一笑,任由乾坤笔穿透眉心。
笔尖触及道源的刹那,非但没有改写什么,反而被林凡的本心同化。乾坤笔突然软化,变成一支普通的毛笔,笔杆上二字淡去,浮现出二字。笔毫轻扫,墨海上浮现的不再是恢宏史诗,而是青山村日出而作的日常景象。
墨禅抚掌大笑,身影渐渐淡去:平常二字,重逾乾坤。善哉!
墨海收缩,重归砚台原本大小。而林凡手中的毛笔,已与青竹竿合为一体,变成一把可书写可耕作的奇妙农具。当他用这笔竿在药园松土时,翻起的泥土自然形成大道符文;当他蘸墨书写时,字迹带着泥土的芬芳。
但就在他以为考验结束时,砚台突然迸发最后一道强光。光中浮现出一行古篆:
墨有尽而意无穷,见墨非墨时,方见真墨。
光华散尽,砚台化作普通青石,唯剩一抹余温。而林凡明白,真正的墨道,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