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时光弹指而过,苏妩的孕肚已高高隆起,行动日渐不便。顾衡的呵护更是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院中但凡有一丝不平整处都被他仔细修葺过,生怕她绊倒。
产期将近,顾衡早已提前请好了城中最有经验的稳婆和医女常住附近,各类药材、用品一应俱全,甚至亲自反复确认过热水、布巾等物是否随时可用。他表面依旧沉稳,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更甚以往的沉默,却泄露了内心的紧绷。
一个春雨淅沥的深夜。
苏妩忽然在睡梦中惊醒,腹部传来一阵紧过一阵的坠痛。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身旁顾衡的衣袖,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夫君……疼……”
顾衡几乎立刻睁开眼,眸中睡意全无,一片清明与凝重。他迅速起身,扶住她:“是要生了?”声音沉稳,握着她的手却微微发紧。
“嗯……好像……是阵痛……”苏妩咬着唇,努力忍耐着那越来越密集的痛楚。
顾衡不再多言,动作却快而不乱。他先小心地将她安置好,随即快步而出,不过片刻,整个小院便亮起了灯火,沉稳的脚步声和低声吩咐打破了夜的寂静。热水一盆盆送入产房,稳婆和医女迅速就位。
产房外,顾衡如一尊雕塑般伫立在廊下。春雨冷涩,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浑然未觉。里面隐约传来的压抑呻吟和稳婆鼓励的声音,像一根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上。他双拳紧握,指节泛白,琉璃般的眸子深处是翻涌的焦灼与无力。
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战场。佛法无边,修为通天,此刻却无法替她承受分毫痛苦。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凡人之躯的脆弱,以及等待的煎熬。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次里面的声音稍大,他的身形便绷紧一分。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冰凉的触感却远不及心底的惶然。
忽然,一声极其痛苦的叫喊穿透雨幕。
顾衡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一步跨入产房,却被门口的医女及时拦住:“顾相公,产房血腥,您不能进去!婆婆说夫人胎位正,只是头胎慢些,您再耐心等等!”
他脚步顿住,牙关紧咬,目光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要将其看穿。
就在这焦灼几乎要达到顶点时——
“哇——!”
一声响亮而有力的婴儿啼哭,如同破开乌云的第一道阳光,骤然从产房内传出,清晰无比地传入顾衡耳中。
那哭声极具生命力,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紧张。
顾衡浑身一震,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竟微微晃了一下。他扶着廊柱,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长气。
紧接着,产房门被打开,稳婆抱着一个襁褓笑吟吟地走出来,连声道喜:“恭喜顾相公!贺喜顾相公!是位小公子!母子平安!夫人辛苦了,一切都好!”
顾衡的目光第一时间越过稳婆,投向房内。只见苏妩疲惫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却正努力偏着头,看向门口的方向,嘴角带着一丝虚弱却无比满足的微笑。
他的心这才彻底落回实处,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狂喜和后知后觉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他快步走到床边,甚至忘了先去看孩子,而是紧紧握住苏妩的手,俯下身,声音沙哑得厉害:“妩儿……辛苦了。”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三个字,却蕴含着滔天的情绪。
苏妩无力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目光温柔:“孩子……像你……”
顾衡这才转头,看向稳婆怀中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襁褓。稳婆小心地将孩子递过来。
他动作极其僵硬地接过,那双能降妖伏魔、稳定无比的手,此刻抱着这柔软脆弱的小生命,竟有些颤抖。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如同捧着举世无双的珍宝。
婴儿已经停止了啼哭,睁着乌溜溜、尚未完全聚焦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世界,小嘴巴微微动着。
顾衡仔细地看着孩子的眉眼,那小小的轮廓,依稀能看出几分苏妩的柔和,也似乎有几分他自己的影子。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柔情瞬间充斥了他的心脏,酸涩而滚烫,几乎让他眼眶发热。
这是他的孩子。他和妩儿血脉的延续。
他极轻极轻地,用指尖碰了碰婴儿娇嫩无比的脸颊。小家伙似乎有所感应,小手动了一下。
稳婆和医女早已识趣地退下,并细心地带上了门。
屋内烛火温暖,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顾衡抱着孩子,在床边坐下,将襁褓轻轻放在苏妩枕边。两人一起低头,看着那个熟睡的小婴儿,目光交缠,充满了初为人父母的喜悦和不可思议。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纸,温柔地洒落进来,恰好照亮了床榻这一方小天地。
所有的担忧、等待、痛苦,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无与伦比的圆满。
顾衡倾身,珍重地吻了吻苏妩汗湿的额头,又极轻地吻了吻孩子柔嫩的眉心。
“吾妻,吾儿。”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与爱意。
红尘万丈,家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