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重归寂静,只有规律的捻珠声和毛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
苏妩蔫头耷脑地趴在书案上,手里的毛笔有气无力地在纸上划拉着。禁食三日的威胁像一把小锤子,悬在她头顶,让她暂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用言语撩拨。
可安静了没一会儿,那点被强行压下去的不安分又开始蠢蠢欲动。
抄经?真是枯燥乏味至极。肚子也适时地开始发出轻微的抗议——早上那碗清粥小菜,根本不经饿。
她眼珠转了转,放下笔,用手捂住肚子,眉头微微蹙起,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呻吟:“唔……”
捻珠声持续,毫无波动。
她加大了音量,声音软绵绵的,拖着可怜的尾调:“唉……”
捻珠声依旧,仿佛他真的已入无人之境。
苏妩撇撇嘴,决定来点更直接的。她索性整个人软软地趴倒在书案上,侧着脸,用那双水汪汪的狐狸眼望向蒲团上的白色身影,气若游丝般唤道:
“大师……”
“我饿了……”
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十足的委屈,仿佛刚才被严厉夫子罚抄书卷又饿坏了肚子的小学徒。
那规律的捻珠声,终于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虽然极其细微,但一直紧盯着他的苏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
有戏!
她立刻趁热打铁,用更加虚弱可怜的语调追加道:“真的饿了……肚子都在叫了……抄经也是要力气的呀……大师……慈悲为怀嘛……”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观察着顾衡的反应。
他依旧闭着眼,眉宇间似乎凝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折痕。捻动佛珠的指尖速度未变,但那细微的停顿已然暴露了他并非全然未闻。
沉默在殿内蔓延。
苏妩也不急,就那么软软地趴着,用眼神无声地传递着“饥饿”的信号。
良久。
就在苏妩以为他打算彻底无视到底的时候,顾衡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琉璃般的眸子转向她,目光沉静,看不出情绪。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她那副“奄奄一息”的表演。
苏妩立刻配合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努力让眼神显得更加无辜和渴望。
“厨房,”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有送来的米粮。”
意思是,饿了就自己去做。
苏妩:“……”
她倒是想!可她会吗?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靠脸和魅惑技能吃饭的狐狸精,什么时候下过厨房?更何况……
她抬起自己“虚弱”的手,晃了晃:“大师,我浑身无力,手脚发软……怕是连灶火都点不着呢……万一不小心把厨房点着了……”
她故意没说下去,但威胁意味十足。
顾衡的视线在她那截白皙纤细、看起来确实不像能干重活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眉头那丝极淡的折痕似乎深了一毫米。
他再次沉默下去。
苏妩心里偷笑,面上却愈发可怜。
又过了片刻。
顾衡缓缓起身。
雪白的僧袍拂动,他没有看她,径直走向小厨房的方向。
苏妩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得逞的笑容几乎要压不住。她赶紧从书案上爬起来,理了理裙摆,像只等待投喂的小动物,眼巴巴地望着厨房门口。
里面很快传来极其轻微的、井然有序的动静——洗米、生火、淘洗……
没过多久,顾衡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走了出来,依旧清淡得看不见半点油花,只有米粒的清香。
他将粥碗放在她面前的书案上,语气淡漠:“吃完,继续。”
说完,便要转身回去打坐。
“大师!”苏妩连忙叫住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却不急着吃,而是抬眼望着他,眼波流转间带着狡黠的笑意,“大师亲手煮的粥,果然格外香甜呢。看来这抄经静心,还是得多饿几顿才有效果,是吧?”
顾衡脚步顿住,回身,冷寂的目光落在她笑得像只偷腥小狐狸的脸上。
“食不言。”
吐出这三个字,他不再给她任何胡搅蛮缠的机会,重新坐回蒲团,闭目捻珠,彻底隔绝了外界一切干扰。
苏妩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这才心满意足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起粥来。
一碗温热的粥下肚,驱散了腹中的饥饿感,也带来了饱食后的慵懒与困倦。
苏妩放下勺子,满足地轻轻叹了口气。殿内依旧寂静,只有那规律空寂的捻珠声,如同某种单调的催眠曲。
她重新拿起笔,试图将注意力放回那枯燥的佛经上。可眼前的字迹仿佛都活了过来,扭曲跳跃着,看得人头晕眼花。
“舍利子……色不异空……”她小声地、无意识地念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
脑袋开始一点一点,沉重的眼皮不断往下耷拉。支撑着下巴的手肘渐渐滑落,最后整个上半身都软软地趴在了铺满佛经的书案上。
指尖还虚虚地勾着那支毛笔,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模糊的污渍。
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长睫安静地覆在眼睑上,唇瓣微微张着,透出几分毫无防备的恬静。方才那些狡黠、媚意全都褪去,只剩下沉睡时的柔软。
偶尔,她会无意识地咂咂嘴,仿佛还在回味那碗白粥的滋味,或者是在梦中遇到了什么好吃的。细微的、奶猫似的哼唧声从唇边逸出,带着十足的娇憨。
她睡得沉了,连姿势变得有些不舒服都未曾察觉,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脸颊枕着的手臂,继续沉入黑甜的梦乡。
那规律的捻珠声,不知何时,渐渐慢了下来。
最终,彻底停止。
顾衡缓缓睁开眼。
琉璃般的眸子转向书案方向。烛光下,少女趴在经卷之上沉睡,墨丝铺散,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白皙如玉。她睡得毫无知觉,甚至因为姿势别扭而微微蹙着眉,看起来竟有几分惹人怜惜的脆弱。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掠过她唇角那一点可疑的、几乎看不见的粥渍,最后落在她虚握着毛笔、以及被墨汁染了一小片的手指上。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她清浅的呼吸一起一伏。
他静坐了片刻,终是无声地起身。
雪白的僧袍拂动,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走到书案边,垂眸看着睡熟的苏妩。
他伸出手,动作极其轻缓地,将她虚握在指尖的那支毛笔抽了出来,避免墨汁继续污损经卷和她自己的手。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微凉的皮肤,动作有瞬间的凝滞,但很快恢复如常。
将毛笔放回笔山,他又看了一眼她染了墨渍的指尖和袖口,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
既没有叫醒她,也没有替她擦拭。
只是转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过一件他自己平日打坐时偶尔会披在肩上的素薄外袍,动作轻缓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退回蒲团边,却没有立刻坐下。
他就那样站着,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良久,他才重新坐下,闭上眼,指尖重新捻动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