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沉重的、隔绝了所有“污染源”的房门关上之后,顾衡才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压。他走到岛台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拧开净水龙头,接了满满一杯冰水。冰冷刺骨的液体滑过喉咙,试图浇熄那点因空间被强行闯入而产生的、细微却顽固的燥意。
客厅里只剩下恒温空调系统运作的微弱嗡鸣,和他自己刻意放轻的呼吸声。空气里属于另一个人的、带着侵略性的花果香气似乎也淡去了,只剩下他熟悉的、冰冷的雪松与海洋调香氛。很好。秩序正在回归。
他走到沙发前——一张线条冷硬、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深灰色沙发——坐下,拿起旁边一本厚重的、封面没有任何花哨字样的医学期刊。指尖翻动书页的声音,在这绝对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安心。这是他的堡垒,他的无菌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然而,这份脆弱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大约半小时后,门禁系统的提示音以一种不容忽视的频率响了起来。顾衡的眉心瞬间拧紧,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他放下期刊,起身走向玄关的可视门禁屏。
屏幕上,是两个穿着物流制服的小哥,以及一个……巨大得离谱的箱子。箱子是深沉的墨绿色,边缘用金色的艺术字体印着四个张扬的花体字——“禁忌花园”。箱子旁边,还堆着几个体积不小的快递盒。
顾衡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比客厅的大理石地面还要冰寒。他按下通话键,声音透过门禁系统传出去,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谁?”
“顾先生吗?您好,我们是‘缪斯’设计工作室的,受苏妩小姐委托,送一批她的私人设计样品和……嗯,生活用品过来。” 其中一个物流小哥礼貌地回答。
私人设计样品?生活用品?顾衡盯着那个巨大的“禁忌花园”箱子,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他几乎能想象里面装的是什么——那些色彩浓烈、质地柔软、充满曲线和“无用装饰”的东西,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精心构建的秩序的亵渎。
“放门口。” 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下达指令,语气不容置喙。
“啊?可是苏小姐说……” 物流小哥有些为难。
“我说,放门口。” 顾衡重复了一遍,声音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度。他不想让任何不属于他空间的东西踏入一步,哪怕只是玄关。
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搬动声和略带无奈的对话声,然后是脚步声远去。顾衡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他依旧站在可视屏前,像一尊守卫领地的冰冷雕塑,直到确认外面彻底安静下来。
他拉开厚重的入户门。巨大的“禁忌花园”箱子和其他几个快递盒,如同几个格格不入的入侵者,赫然堆放在他光洁如镜的玄关地面上,散发着新纸箱和某种隐约的花果香气混合的味道。
顾衡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股翻涌的烦躁,转身准备回客厅,眼不见为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苏妩走了出来。
顾衡的脚步顿住了。
她换下了那身极具侵略性的酒红色丝绒战袍,但此刻的装扮,冲击力只增不减。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睡袍?不,那更像是一件艺术品。丝绸的质地,浓郁得如同午夜幽蓝的底色,上面用极其繁复细腻的金线绣满了大片大片的、恣意绽放的罂粟花。深V的领口开得极深,露出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线条,腰间的系带松松垮垮,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下摆只堪堪遮住大腿中段,两条笔直修长、白得晃眼的腿肆无忌惮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脚踝纤细,指甲涂着和唇色一致的、饱满欲滴的正红。
湿润的、带着水汽的微卷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黏在修长的脖颈上。她脸上没有任何妆容,素净得惊人,却也因此,那双狐狸眼里的慵懒和天然媚态被放大到了极致,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初醒般的朦胧水光,又像藏着钩子。
她仿佛是从那个“禁忌花园”箱子里走出来的、活生生的花妖。浓郁的花果香气随着她的走动,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强势地、不容拒绝地入侵着这片冰冷洁净的空间,与顾衡身上那股清冽的消毒水气息和冷香发生着激烈的碰撞。
顾衡站在原地,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地钉在苏妩身上,试图用眼神将她身上那件“伤风败俗”的袍子剥下来,或者将她整个人连同那该死的气味一起扔出去。
他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喉结几不可察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吞咽着什么不适。
苏妩仿佛完全没感受到那几乎要将她洞穿的冰冷视线。她像只慵懒的猫,伸了个极其舒展的懒腰,那件幽蓝缀金的睡袍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更多雪白滑腻的肩头和手臂内侧柔嫩的肌肤。
“唔……洗个澡舒服多了。” 她声音带着刚出浴的沙哑和慵懒,像羽毛轻轻搔刮过耳膜。她赤着脚,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向玄关,走向那堆“入侵物”,也走向浑身散发着寒气的顾衡。
每一步,白皙的足弓踏在冰冷的大理石上,都发出轻微的声响,每一步,那浓郁的、带着水汽的花果香就更浓一分。
她停在巨大的“禁忌花园”箱子前,微微弯腰查看标签。这个动作,使得睡袍的领口敞得更开,那幽深的阴影和惊心动魄的弧度几乎毫无保留地撞入顾衡的视线。她纤细的腰肢下塌,形成一个极其诱人的曲线,饱满的臀线在轻薄的丝绸下若隐若现。
顾衡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移开,但身体的僵硬和那骤然攀升的心率却无法掩饰。他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呀,我的宝贝箱子到了。” 苏妩直起身,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她转过身,看向站在几步开外、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顾衡,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防备的、纯粹又带着点依赖的笑容,狐狸眼弯成了月牙,“顾医生,能麻烦你帮我搬一下吗?这个太大了,我一个人搬不动呢。”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眼神清澈无辜地看着他,仿佛真的只是单纯地寻求帮助。
她甚至还朝他走近了一步。那股混杂着沐浴后水汽的、甜腻诱人的花果香,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他笼罩。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带着体温的热意。
顾衡的身体猛地向后撤了半步,如同躲避什么致命的病毒。他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割裂空气,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紧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自己处理。”
丢下这三个冰冷的字,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背影僵硬得像一块移动的寒冰。那扇厚重的书房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无比,像一道斩断所有联系的闸门。
苏妩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妖冶至极的弧度。那笑容里充满了狡黠、得意,还有一丝属于顶级猎食者的、看到猎物终于露出破绽的兴奋。
她赤着脚,姿态慵懒地走到那个巨大的“禁忌花园”箱子旁,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轻轻敲了敲坚硬的箱壁。
“自己处理?” 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蜜糖般的甜腻和冰冷的玩味,“顾医生,这可是你说的哦……”
她弯下腰,开始动手拆箱。动作间,幽蓝色的丝绸睡袍如水般流动,金色的罂粟花在灯光下妖异绽放。随着包装被一层层剥开,浓烈绚丽的色彩、柔软奢华的织物、造型奇特的家居饰品……一件件属于苏妩的“禁忌花园”的造物,开始如同藤蔓般,悄无声息地,在这片冰冷无菌的堡垒里,扎根,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