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在顾公馆庭院里那棵老梧桐树的年轮上刻下深深浅浅的印记。顾承安和顾承乐早已不是当年在父亲军装上抓铜扣的糯米团子,他们继承了父亲的英挺与母亲的清雅,各自成家立业,在各自的领域里开拓天地,却始终将父母居住的主楼视作灵魂深处最温暖的港湾。
顾衡与苏妩,这对携手走过漫长岁月的伴侣,鬓角早已染上霜雪,眼尾也刻下了时光的皱纹。曾经叱咤风云的顾司令,如今更多的是坐在阳光充足的窗边,握着苏妩不再细腻却依旧温暖的手,静静地看着庭前花开花落。苏妩脸上的恬静温柔未曾改变,只是沉淀了更多岁月赋予的从容与智慧。那枚戒指,依旧安静地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光泽温润,如同他们细水长流的情感。
孩子们带着孙辈时常回来,主楼里充满了孩童的欢笑和三代同堂的热闹。顾衡虽然威严犹在,但在孙儿们面前,那份铁血早已化为绕指柔,他会耐心地听孩子们稚嫩的话语,眼神里是隔辈亲的慈爱。苏妩则永远是那个温柔的中心,用包容和智慧维系着这个庞大而和睦的家族。
日子在平静和满足中流淌,如同一条汇入大海的舒缓河流。他们都清楚,生命的终章正在缓缓翻开。
那是一个异常宁静的秋日午后。庭院里的老梧桐金黄的叶子在阳光下闪耀,如同铺了一地碎金。顾衡和苏妩并肩躺在他们相伴了一生的卧房里那张宽大的床上,身上盖着柔软温暖的薄毯。孩子们和孙辈们都静静地守候在床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重而安宁的气息。
顾衡的精神似乎比往日好一些,他侧过身,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握住了苏妩的手。他的手依旧宽大,却已布满老年斑,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充满力量,但那份包裹的暖意从未改变。他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苏妩,那眼神穿越了数十年的光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被他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女子。
苏妩也转过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同样的温柔、依恋和无憾。无需言语,一生的默契早已融入彼此的血脉。
顾衡的呼吸变得有些微弱,但他握着苏妩的手却紧了紧,仿佛要将最后的力量都传递给她。他努力地抬起另一只手,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用布满皱纹的指腹,像当年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摩挲着苏妩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他的目光专注地停留在戒指上,仿佛在凝视他们爱情的信物和一生的见证。
然后,他缓缓抬起眼,再次看向苏妩的眼睛。他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深情和笃定:
“夫人……” 他唤她,这是贯穿了他们一生的称呼,饱含着从占有到珍视、再到融为一体的所有情感。“这一生……有你,有安儿乐儿……足矣。” 他顿了顿,气息更加微弱,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平静的满足和一种即将归航的安然。
他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别怕……等等我……我……来接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双凝视了苏妩一生的深邃眼眸,缓缓地、安详地阖上了。握着她的手,也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却依旧保持着覆盖的姿态,仿佛在睡梦中也要守护着她。
苏妩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两人交叠的手上,也滴在那枚温润的戒指上。她没有呼喊,也没有挣扎,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回望着他安详的睡颜,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的最深处。她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在一点点流逝,心中却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平静的湖水和无尽的眷恋。
她微微动了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的身体更紧地依偎进他宽厚却已不再起伏的胸膛,如同当年在他怀中寻求庇护与温暖。她的脸颊贴着他微凉的颈窝,像一只终于归巢的倦鸟。
房间里静得能听到窗外落叶飘零的细微声响。阳光透过窗棂,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晕。
孩子们压抑的、轻轻的啜泣声响起。
就在这时,苏妩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安详地,向上弯起一个满足的弧度。她长长的睫毛如同疲倦的蝶翼,轻轻颤动了一下,最终也缓缓地、永远地垂落下来。她依偎在顾衡的怀里,面容恬静,仿佛只是沉入了一个有他相伴的、永恒的美梦。
他们的手依旧交叠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斜阳下闪烁着温润而永恒的光芒。那枚戒指,从冰冷的枷锁,到温情的信物,最终成为了他们生死相依、永不分离的最终印记。
窗外,一阵温柔的秋风拂过,满树金黄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如同在为这对相守一生、最终携手同归的爱侣,奏响一首宁静而永恒的安魂曲。阳光依旧温暖,笼罩着房间里那对相拥而眠的身影,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将所有的爱、所有的圆满、所有的温柔,都定格成了永恒的画面。顾公馆的主楼,在夕阳的金辉中,静静地伫立着,见证着一段传奇的落幕,也守护着这份超越生死的、深沉如海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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