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拉我起来了?】苏妩的意识深处,一丝极淡的疑惑飞快掠过。那冰冷的触感和不容抗拒的力量感还残留在手腕上,与记忆中那双冰封的、带着杀意的眼眸形成诡异的反差。但这丝疑惑立刻被压下,现在不是分析的时候。
二楼,主卧。
厚重的房门隔绝了楼下细微的声响。顾衡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动作粗暴地扯下那件沾染了咖啡污渍的深灰色家居服上衣。昂贵的布料被他随手扔进角落的脏衣篓,仿佛那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什么令人作呕的秽物。
他赤裸着精壮的上身,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但此刻每一寸肌肤都紧绷着,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他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新的黑色丝质衬衫,动作利落地穿上,系扣子的手指依旧带着未消的余怒,指节泛白。
镜子里映出他冷硬的面容,下颌线紧绷,薄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他试图将刚才餐厅里混乱的一幕彻底驱逐出脑海——飞溅的咖啡、狼藉的桌面、阿杰的咆哮……还有……
那个跌坐在地上,缩成一团,抖得不成样子、哭得绝望又凄惨的身影。
她捂着头啜泣的样子,浅灰色制服上刺眼的咖啡渍,还有那双被泪水洗刷过、清澈得近乎脆弱、却盛满了惊惶和无助的眼睛……尤其是左眼下方那颗小小的泪痣,在泪水的浸润下,显得格外……碍眼。
顾衡系最后一颗纽扣的动作猛地顿住。
烦躁。
一股没来由的、更加汹涌的烦躁感猛地窜了上来,比刚才被咖啡泼溅、被撞到手臂时的暴怒更加难以捉摸,像无数细小的虫蚁在啃噬神经末梢。他讨厌失控,讨厌被打扰,更讨厌这种……被强行塞入视线的、属于他人的脆弱和狼狈。
这感觉让他极其不适。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这股莫名的情绪,镜中人的眼神却愈发阴沉。他转身,准备离开这间让他更加烦闷的卧室,去书房处理堆积的工作。
然而,就在他拉开房门,准备走向书房的瞬间,脚步却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视线不受控制地投向楼梯的方向。
楼下餐厅里,隐约传来细微的、压抑的吸鼻子的声音,还有抹布擦拭桌面的窸窣声响。
那股刚刚压下去的烦躁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又泛起了涟漪,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更不愿承认的……滞涩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闷得慌。
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更讨厌被这种毫无价值的情绪影响。
顾衡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站在走廊的阴影里,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胸膛几不可察地起伏了一下。几秒钟的停顿,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拉锯。
最终,他改变了方向,没有走向书房,而是迈开长腿,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别墅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他独有的、冰冷的压迫感。
楼下的阿杰一直竖着耳朵警惕着楼上的动静,听到脚步声,立刻像标枪一样站得更直,眼神锐利地扫向楼梯口。当看到顾衡的身影再次出现时,他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紧张——老板怎么又下来了?难道是嫌清理得太慢?
苏妩正背对着楼梯方向,跪在地毯边缘,用纸巾仔细擦拭着溅到地毯上的咖啡液滴。她听到了脚步声,身体瞬间僵硬,擦地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不敢回头,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肩膀又习惯性地微微缩起,那是一种长期处于惊吓状态下的防御姿态。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再次落在了自己身上,如同芒刺在背。
顾衡走下楼梯,没有看阿杰,目光径直落在那个纤细的、跪在地上的背影上。她浅灰色的制服后背因为刚才的慌乱和擦拭动作,显得有些褶皱,沾湿的裙摆贴在腿上,勾勒出伶仃的线条。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不堪一击。
那股堵在胸口的滞涩感似乎更明显了一点。
他面无表情地朝餐厅门口走去,步伐沉稳,带着惯有的冷漠。在经过苏妩身边时,他并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没有低头看她一眼。
就在他即将与她擦肩而过,身影笼罩在她上方的瞬间——
一个低沉、冷硬、几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清晰无比的字眼,如同冰珠落地,砸进了死寂的空气里:
“没事。”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近在咫尺的苏妩和阿杰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妩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电流击中,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刚刚从她身边走过的、高大挺拔的黑色背影。
顾衡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刚才那两个字只是幻觉。他甚至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
紧接着,就在他的身影即将完全掠过她,走向客厅深处时,第二个短促的、带着命令式口吻的、却同样清晰的词语,紧随其后飘落下来:
“……下次小心。”
话音落下的同时,顾衡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餐厅通往客厅的入口处,只留下一个冰冷决绝的黑色轮廓,和空气中残留的、属于他的雪后松林般的冷冽气息。
餐厅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阿杰的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和无法理解的茫然。他像是被雷劈中,僵在原地,看看顾衡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跪在地上、同样僵住、仿佛石化了一般的苏妩,大脑彻底宕机。老板……刚才说什么?没事?下次小心?对……对这个刚来第一天就泼了他一身咖啡、差点撞倒他两次的“助理”?!
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离谱!
苏妩依旧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手还维持着擦拭的动作,指尖捏着的纸巾因为用力而微微变形。她抬着头,望向顾衡消失的方向,脸上泪痕交错,眼圈通红,眼神却不再是纯粹的惊惶和恐惧,而是混杂了极度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迷惑。
那冰冷简短的两个词,像两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她精心维持的、惊弓之鸟的表象下,激起了微不可查却又真实存在的涟漪。
【我……我幻听了?小妩!你听到了吗?!冰山大佬他……他居然安慰你了?!虽然只有四个字!还是用冻死人的语气说的!但……但这是破天荒头一遭啊!我的天!这效果……这效果也太炸裂了吧!】甜甜在苏妩脑中激动得语无伦次,电子音都劈叉了。
苏妩没有回答甜甜。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地毯上那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污渍上。她伸出手,用指尖用力地、反复地擦拭着那个地方。
动作机械而专注。
只是,没有人看到,在她低垂的眼睫掩盖下,那被泪水洗刷过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如同深水中的漩涡,飞快地旋转、沉淀,最终归于一片更加幽深的、冰冷的平静。
“没事”和“下次小心”……这算什么?
苏妩的指尖在柔软的地毯上划过,感受着纤维的触感。她轻轻吸了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咖啡的苦涩,和他身上清冽松雪的气息,以及……她自己那浓郁得化不开的玫瑰体香,三者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充满张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