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海底，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拽出水面。苏妩猛地睁开眼，刺目的白光瞬间涌入，激得她下意识眯起那双天然含媚的狐狸眼。
喧嚣的人声、刺鼻的尘埃味、还有某种强力聚光灯烤灼空气的焦糊感，混合着涌入感官。
“小妩！小妩！醒醒！这里是《暗涌》片场！你正抱着顾衡的冰美式！”一个活泼得近乎聒噪的声音在她脑海深处炸开，带着点电子音特有的清脆回响。
是甜甜。
苏妩瞬间清醒，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塞入的拼图，哗啦啦涌进意识——一个刚毕业、迷糊冒失、撞大运被招进顶流影帝顾衡团队的菜鸟助理。此刻，她正抱着一杯冰得渗人的咖啡，站在巨大摄影棚的边缘。她下意识地摸向左眼下方，指尖触到一颗小小的、熟悉的凸起。美人痣还在。一股极淡、却异常清晰的玫瑰甜香，不受控制地从她周身散发出来，丝丝缕缕，混入片场驳杂的空气里。
她迅速稳住心神，目光锐利地穿透片场杂乱的人群和晃动的灯光，精准地锁定了焦点——场地中央那个被聚光灯烘托着的男人。
顾衡。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戏服，衬得身形越发挺拔冷峭，像一柄出鞘即见血的古剑。此刻他正微微侧着头，对着导演的方向，侧脸线条绷得极紧，下颌线锋利得能割伤人。一个妆容精致、穿着同款戏服的女演员正试图靠近，脸上带着排练好的、楚楚动人的表情，似乎想对戏。
“顾老师，这里我情绪有点把握不准，能请教一下……”女演员的声音娇柔，带着刻意的试探。
她的话甚至没说完。
顾衡甚至没看她。他的视线冷淡地掠过女演员的头顶，投向导演，薄唇开合，吐出的字眼清晰、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金属质感：“陈导，剧本里没有需要肢体接触的桥段。请保持距离。”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片场的嘈杂，清晰地传到了苏妩耳中。那女演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褪尽，伸出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只剩下顾衡身上散发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
片场有片刻的死寂，连机器运作的嗡鸣都显得格外刺耳。几个工作人员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无声地传递着“又来了”、“果然如此”的讯息。
甜甜的声音在苏妩脑中兴奋地尖叫起来，像只上蹿下跳的电子松鼠：【小妩小妩！看到了吗？名场面！顾衡！第九世界的核心攻略目标！顶流影帝！行走的冰山！行走的厌女症晚期患者！】她的语速快得像爆豆子，【资料显示，他拒绝任何非必要的女性接触，拍戏绝对不碰感情线，吻戏借位都不行，女导演跟他讲戏都得隔三米！江湖人称‘女性绝缘体’、‘高岭之花本花’！初始好感度……当当当当！系统检测为——0%！零蛋！小妩，你的地狱难度副本，启动啦！】
甜甜的电子音里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激动：【我们的任务是什么？融化冰山！攻略大佬！用爱（和未来可爱的小包子）填满他孤独的灵魂！当然啦，前提是——】她拖长了调子，【先得让他能接受你站在他三米之内！……目标：活着别被开除！加油哦亲！】
苏妩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属于狐狸的狡黠光芒。厌女？高岭之花？呵，在她这只修炼千年的狐狸精面前，再坚硬的冰山，也不过是块待融的寒冰。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压下属于原主那份面对顶级明星时本能的紧张和局促，双手紧紧抱住那杯冰得让她指尖发麻的咖啡，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
片场的地面布满了杂乱的电缆、轨道和不知名的设备零件，像一张无形的陷阱网。她努力想走得稳当些，目光紧紧追随着顾衡的身影。他正走向休息区的方向，步履沉稳，背影透着拒人千里的孤绝。
一步，两步……
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猛地一绊！也许是根粗电缆，也许是个小沙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前狠狠栽去！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脱口而出，带着真实的惊慌。手中那杯冰咖啡脱手飞出，深褐色的液体在空中泼洒出一个绝望的弧度，冰块叮当作响。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苏妩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无可挽回地扑向冰冷坚硬的地面，视野里是飞速放大的、布满灰尘印痕的地板。周围似乎响起了几声压抑的抽气和惊呼。
完了。她脑中一片空白，属于原主那份“绝对不能被开除”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第一天就搞砸，还差点泼了顶头上司一身咖啡？
就在她的膝盖即将亲吻地面的刹那——
一股强大而突兀的力量猛地拽住了她的胳膊！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硬生生将她前冲的势头扼住，像拎一只脱线风筝般将她猛地向上提起。她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带得原地转了小半圈，后背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堵坚实的“墙”上。
冷冽、干净，带着雪后松林般的清冽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苏妩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属于顾衡的喉结。线条冷硬，随着主人微微的呼吸，极其轻微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她的视线慌乱上移，撞进了一双深潭般的眼睛里。
顾衡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他的一只手正牢牢地攥着她的上臂，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烫得惊人。他垂着眼看她，眉头紧紧锁着，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审视的冰冷，仿佛在看一件突然闯入的、麻烦的物件。
距离太近了。近得苏妩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拂过她额前碎发的微痒。
而她身上那股玫瑰体香，在惊吓和近距离接触的双重刺激下，骤然变得浓郁起来。不再是若有似无的淡雅，而是带着一种馥郁的、近乎甜腻的诱惑气息，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钻进两人之间这过于狭窄的空气里。
顾衡的眉头似乎蹙得更紧了些，那冰冷的眸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异样。快得像幻觉。
“站好。”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烦躁，像冰层下湍急的暗流。那三个字砸下来，比杯中的冰块还要冷硬。
攥着她手臂的力道倏地松开，快得如同被什么灼热的毒物烫到。他立刻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了那标志性的、生人勿近的三米距离。仿佛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触碰，从未发生。
苏妩脚下一软，全靠意志力才勉强稳住，心脏还在疯狂擂鼓。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擦溅到脸上的冰凉咖啡渍，指尖碰到左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
“对、对不起！顾老师！对不起！我……”她语无伦次，努力扮演着一个被吓坏、闯了祸的笨拙助理，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哭腔。脸颊因为后怕和羞窘而泛起真实的红晕。
【啊啊啊啊啊——！！！】甜甜的尖叫在她脑中掀起海啸，震得苏妩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碰你了！顾衡！那个厌女症晚期！他主动伸手碰你了！还拉住了你！还让你撞到他身上了！我的数据库要炸了！这不可能！这不科学！这不修真！】
甜甜激动得语无伦次，电子音都劈了叉：【检测！快！检测目标好感度波动！这不涨个百分之二十都说不过去！】
苏妩顾不上回应甜甜的疯狂。她低着头，不敢再看顾衡那双能冻死人的眼睛，只感觉脸上被咖啡溅到的地方冰凉一片，而被他攥过的手臂，那滚烫的触感却异常顽固地残留着，皮肤下的血液似乎还在微微发烫。
“怎么回事？！”副导演和顾衡的贴身男助理阿杰已经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看到地上狼藉的咖啡渍和破碎的纸杯，再看看低着头、狼狈不堪的苏妩，脸色都不太好看。
“毛毛躁躁的！第一天就出状况！”阿杰低声斥责了一句，带着明显的不满，随即又紧张地转向顾衡，“衡哥，没溅到您吧？衣服脏了没？”他一边说，一边警惕地扫了苏妩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评估一件需要立刻处理的危险垃圾。
顾衡没有回答阿杰的问题。他甚至没再看苏妩一眼，仿佛刚才那个出手扶人的插曲从未发生。他直接抬手，用修长的手指，缓慢而仔细地拂了拂自己黑色戏服的袖子，那个刚才被苏妩撞到、可能沾染了咖啡渍和……玫瑰香气的位置。动作优雅，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的疏离。
“换一杯。”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只对着空气下达命令，“冰美式，不加糖，不加奶。”
说完，他径直转身，走向他位于片场角落、被屏风隔开的专用休息区，背影挺直孤绝，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意外和那个狼狈的新助理，不过是拂过他衣角的一粒尘埃，转瞬即被遗忘。
阿杰狠狠瞪了苏妩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回头再跟你算账”的警告，赶紧小跑着追顾衡去了。
副导演叹了口气，看着还僵在原地、脸上挂着咖啡渍、显得可怜又无措的苏妩，语气缓和了些，但也带着无奈：“你……唉，新来的吧？赶紧去处理一下，把这儿弄干净。顾老师那边……算了，你先去休息室整理整理，别在这儿碍事了。”他指了指片场外一个临时隔出来的小房间。
苏妩如蒙大赦，连连鞠躬道歉，声音细弱蚊蝇：“对不起导演，对不起！我马上去清理！”她慌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碎裂的纸杯和冰块，动作笨拙又慌张，将一个闯祸后六神无主的小助理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属于狐狸的狡黠光芒。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左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触感温热。
甜甜的尖叫还在她脑海里持续轰炸，带着难以置信的亢奋：【波动！小妩！有好感度波动了！虽然……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它在动！它动了！刚才绝对是0%！现在是……现在是……0.5%！天呐！0.5%！他碰你一下居然涨了0.5%！这简直是历史性的突破！铁树开花！冰山融化第一滴水！】
【0.5%？】苏妩在心底轻笑，带着一丝玩味，【看来这位影帝大佬的‘厌女症’，也不是那么无懈可击嘛。】她捡起最后一块碎冰，冰凉的触感刺激着指尖。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人身上清冽的松雪气息，混合着自己那不受控制的、越发甜腻的玫瑰体香。
那高岭之花的花瓣，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碰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