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裹在锦被下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弦,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地抗议这难堪的境地。露在被子外的那双眼睛,死死瞪着承尘繁复的雕花,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是恨不得时光倒流的懊悔,是对自己失控行为的强烈憎恶,更深处,是那挥之不去的、属于她手腕的微凉细腻触感,和他胸膛曾感受到的、属于她的心跳震动……
【甜甜:心跳过速,体温升高!宿主大大,他在反复‘回放’昨晚画面!(???)╯】
“谁要抓着你不放?!”一声压抑着狂怒的低吼终于从被子里闷闷地爆发出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比任何清醒时的威胁都显得色厉内荏。顾衡猛地掀开蒙头的被子,一双因为羞怒而烧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窗边那个清瘦的背影,仿佛要用目光将她洞穿,“苏妩!你少自作多情!”
他胸膛剧烈起伏,试图用滔天的怒火掩盖内心的兵荒马乱。“昨夜……昨夜不过是寒毒作祟,神志不清!换作任何一块炭火,我……”他卡壳了,因为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炭火会有那样微凉细腻的触感,会有那样令人安心的、规律的脉搏跳动。
苏妩缓缓转过身。晨曦透过窗棂,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让她清冷的轮廓柔和了几分,但那双眼眸依旧平静无波,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狼狈。她没有反驳,没有嘲讽,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这种无声的包容,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让顾衡窒息。
“换作任何一块炭火?”苏妩终于开口,声音像浸了晨露的玉石,清泠泠的,“那将军此刻,是在对着一块炭火发怒吗?”她的视线落在他依旧泛红的耳尖上,又极快地移开,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看来药力散得差不多了,精神不错。”
顾衡被她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身体深处传来的强烈虚弱感,那场激烈的情绪爆发几乎抽空了他恢复不多的力气。一阵眩晕袭来,他下意识地用手撑住床沿,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额角又渗出细密的冷汗,与他涨红的脸颊形成鲜明对比。
这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虚弱模样,无疑将他最后一点强撑的尊严也撕扯得粉碎。
苏妩似乎没看见他的强撑,或者说,她看见了,却选择了一种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方式——无视。她径直走向药箱,动作利落地取出温好的药盅和新的银针包。
“躺好。”她的命令简洁明了,带着不容置疑的医者权威,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尴尬从未发生。
顾衡胸口憋闷得发疼,一股无名火在五脏六腑乱窜,却无处发泄。他死死瞪着苏妩,牙关紧咬,身体却诚实地在眩晕和她的命令下,僵硬地、带着万般不甘地重新躺了回去。他别开脸,不肯再看她,只用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握的拳头表达着他无声的抗拒和……巨大的挫败感。
他恨!恨这该死的寒毒!恨这虚弱无力的身体!更恨自己昨夜那如同乞怜般的本能反应!最恨的,却是眼前这个女人此刻的平静!她怎么能……怎么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宿主大大,他躺下了!他乖乖躺下了!身体比嘴诚实!好感度……波动中……稳定在37%!(?>w<)? 对‘平静’的苏妩产生了更深的探究欲和……不服气?】
苏妩端着药碗走近床边。浓郁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她将药碗放在床边小几上,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不是去端药碗,而是探向他的额头。
顾衡如同惊弓之鸟,在她手指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猛地向后一缩,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又牵动内伤。他警惕地瞪着她,眼神像受惊的野兽:“你做什么?!”
“试温。”苏妩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距离他的额头只有寸许。她看着他过激的反应,那双清冷的狐狸眼微微眯了一下,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了然飞快掠过。他越是抗拒,越是证明昨夜那无意识的依赖对他内心的冲击有多大。她收回手,语气毫无波澜:“药温正好,自己喝,还是我灌?”
“……”顾衡一口气噎住,差点背过去。自己喝?他此刻连抬起手臂都感觉沉重。让她灌?那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死死盯着那碗黑黢黢的药汁,仿佛那是穿肠毒药。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喝!”
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动作迟缓而笨拙,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伤处,额角的冷汗更多了。他伸出手去够那药碗,指尖因为虚弱和用力而微微颤抖。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碗沿时,一只微凉的手却快他一步,稳稳地端起了药碗。
顾衡猛地抬头。
苏妩已经坐在了床沿,距离他不过咫尺。她一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竟然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托住了他伸出的、那只因颤抖而显得格外无力的手腕下方!
肌肤相触的瞬间,顾衡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昨夜那熟悉的微凉细腻触感再次清晰传来!他下意识地就想甩开,可那只托着他手腕的手,看似轻柔,却蕴含着一种奇特的稳定力量,让他挣脱不得。
“别动。”苏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定住了他所有的反抗意图。她的目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手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手不稳,药会洒。”
她的手指只是虚虚地托着他手腕下方靠近脉搏的位置,隔着薄薄的寝衣,那微凉的指尖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顾衡手腕那不受控制的颤抖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些。他全身僵硬得像块石头,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一点接触上。
她托着他的手腕,将药碗稳稳地送到他唇边。
药汁苦涩的气息直冲鼻腔。
顾衡看着近在咫尺的碗沿,又看看苏妩那双平静无波、专注看着药碗的眼眸。她的侧脸在晨光下显得异常清晰,他甚至能看到她睫毛投下的小小阴影。没有嘲笑,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属于医者的专注。
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至极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是羞耻?是愤怒?是无力?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制意味的“照顾”所牵引出的、更深层次的混乱?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决绝,就着她的手,仰头将那碗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浓烈的苦味在口腔炸开,一路灼烧到胃里,却奇异地压下了他心头翻腾的种种情绪。
苏妩在他喝完的瞬间就收回了手,也撤回了托着他手腕的力道,快得像从未发生过。她将空碗放回小几,拿起银针包,声音依旧平淡:“准备施针。”
手腕下方那微凉的触感骤然消失,顾衡心底竟莫名地空了一下。他看着苏妩利落转身准备银针的背影,晨光勾勒出她清瘦却挺拔的轮廓。刚才那一幕——她端着药碗,托着他手腕,逼视着他喝药的样子——霸道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力,与他认知中那个只会用针扎人、冷冰冰的医女截然不同。
戒备的坚冰,在那无意识的依赖、极度的羞愤、以及这猝不及防的、强势的“照顾”三重冲击下,终于裂开了一道清晰可见的缝隙。
冰层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混乱的心湖深处,悄然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