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夜路,最怕撞到不该撞的东西。
国栋开着那辆破三轮摩托车,车厢里坐着媳妇桂芬,正行驶在一条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偏僻土路上。
今晚在亲戚家多喝了两杯,耽误了时辰,这会儿四周黢黑,只有车头那盏独眼灯勉强照亮前方一小片路,光线边缘就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风刮过路两边的玉米地,叶子哗啦啦响,像无数只手在拍打。
“你他妈开快点行不?这地方渗得慌。”桂芬缩了缩脖子,紧了紧外套,声音带着不耐烦。
“快个锤子!这路颠死个人,开快了散架咋整?你下去推?”国栋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双手紧握车把,努力看清坑洼不平的路面。他也觉得这路段邪性,平时好像没这么长。
就在这时,车头灯的光圈里,猛地闪过一个影子,白晃晃的。国栋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想避,但根本来不及。“砰”一声闷响,感觉左后轮明显颠了一下,像是压过了什么有体积的东西。
“我日!你压到啥了?!”桂芬被颠得差点从车厢里站起来,惊叫道。
国栋心里发毛,下意识点了脚刹车,破三轮喘着粗气慢了下来。“好像……好像是个啥玩意儿……”
“是人不是?”桂芬声音都变了调。
“放屁!这鬼地方哪来的人?而且根本不像人……”国栋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直打鼓。那一下的触感,不像动物,更硬,更脆生。他下意识想回头看看,但后视镜里只有一片黑暗。
“那你停下车看看啊!真要压到人你就等死吧!”桂芬骂道。
“看你妈个蛋!这地方能停车?要看你下去看!”国栋心里害怕,嘴上更凶,反而一脚油门,破三轮猛地加速,“赶紧回家!晦气!”
车子重新跑起来,两人都不说话了。但车里的气氛彻底变了。之前只是觉得荒僻,现在却弥漫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国栋总觉得后背发凉,好像有什么东西趴在车厢后面盯着他。桂芬也死死抓着车厢栏杆,不时偷偷往后瞄,但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又开出一段路,国栋忍不住瞥了眼后视镜,这一看,魂差点吓飞——镜子里,好像有个白惨惨的人影,就坐在桂芬旁边!他猛地一扭头,车厢里只有桂芬惨白的脸。
“你……你刚才看到啥没?”国栋声音发颤。
“看……看啥?你莫吓我!”桂芬带着哭音,“国栋,我咋觉得越来越冷了?”
确实,温度好像骤然降了不少,盛夏的夜晚,竟然呵得出白气。而且,那破发动机的声音里,似乎混进了别的声音,吱吱嘎嘎的,像是指甲在刮铁皮。
“你听!啥声音?”桂芬一把抓住国栋的胳膊,指甲掐得他生疼。
国栋竖耳朵听,那声音又没了。他强作镇定:“有个屁声音,风刮的!你他妈别自己吓自己!”
话虽这么说,他油门又踩深了些。可邪门的是,车子反而越跑越慢,像是载了千斤重物,发动机发出沉闷的嘶吼。车灯也开始忽明忽暗,光线越来越昏黄。
“狗日的破车!”国栋气得拍了下方向盘。
就在这时,车灯猛地闪烁几下,彻底灭了。世界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连发动机也熄了火。死寂,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声。
“咋……咋回事?”桂芬吓傻了。
“我咋知道!”国栋徒劳地拧着钥匙,马达只发出无力的咔哒声。他掏出打火机,啪嗒点亮,微弱火苗勉强驱散一点黑暗,却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张牙舞爪。
“国……国栋……那……那是啥……”桂芬突然死死盯着车厢角落,眼珠都快瞪出来了,浑身抖得像筛糠。
国栋顺着她目光看去,打火机的光晕边缘,车厢底板靠近轮胎的位置,似乎沾着一点红艳艳的东西,像……像血?但又不是完全像,更黏稠,更诡异。他凑近点,火苗却倏地灭了。
“啊!”桂芬尖叫起来。
“别嚎了!”国栋自己也吓破了胆,手忙脚乱再次打火,这次却怎么都打不着了。恐惧像冰水浇头,他彻底慌了,摸索着打开车门,扯着桂芬:“下车!推车!快!”
两人跌跌撞撞下车,用尽吃奶的力气推车。三轮车死沉,根本推不动。国栋骂骂咧咧,又是踹轮胎又是捣鼓发动机,忙活一身汗,车就是没反应。
“完了……今晚要死在这了……”桂芬瘫坐在地上哭起来。
“哭丧啊!老子还没死呢!”国栋嘴上骂,心里也绝望。他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靠近,无声无息,带着冰冷的恶意。
没办法,两人只能缩在熄火的三轮车旁,硬捱到天亮。那一夜格外漫长,风吹草动都让人心惊肉跳。国栋迷迷糊糊睡去,做了个断断续续的噩梦,梦里一片血红,有个支离破碎的东西一直追着他,要他还点什么。桂芬也睡得极不安稳,梦里总听到诡异的唢呐声和女人的哭泣。
天蒙蒙亮时,鸟叫声唤醒了几乎冻僵的两人。国栋试着拧了下钥匙,“轰”一声,发动机居然轻易打着了,车灯也亮了,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个噩梦。
两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说,爬上车就往家赶。一路上,阳光普照,但昨晚的经历像根刺扎在心里。
回到家,惊魂稍定,国栋越想越不对劲。他仔细检查三轮车,终于在左后轮胎的挡泥板内侧,发现了一片黏在上面的、被碾得皱巴巴的彩色纸片,上面似乎画着模糊的五官,还有一抹刺眼的朱红色。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进他脑子。他铁青着脸,拉上同样心神不宁的桂芬:“走,回去看看!”
大白天,阳光明媚,两人沿着昨晚的路往回开,开得很慢,仔细搜寻。终于,在离昨晚感觉压到东西不远的路边草丛里,他们看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一个给死人准备的纸扎人,已经被碾得不成样子。竹子骨架断裂,彩纸破烂,但还能勉强看出人形。
纸人的脸上,用粗糙的笔触画着五官,脸颊上两团猩红的胭脂格外刺眼。而三轮车的轮胎印,清晰地从纸人的“胸口”压了过去,旁边还散落着几根折断的竹篾和一些彩纸碎片。纸人旁边,还有个小土包,像是刚被人匆忙堆起的,前面插着三根烧剩的棍子。
看来,是有人祭祀后,把这纸人随意丢弃在路边,甚至没好好烧掉处理。他们昨晚,结结实实压过了这个给阴间准备的“人”。
国栋和桂芬冷汗直流,终于明白昨晚那彻骨的寒意和诡异的纠缠从何而来。他们冒犯了不该冒犯的东西。
两人二话不说,赶紧在镇上买了厚厚的纸钱、香烛,又请了一小挂鞭炮。
回到那地方,国栋小心翼翼地把压坏的纸人碎片收敛起来,连同新买的祭品,在路边找了个稳妥的地方,挖了个坑,将纸人残骸恭敬地埋了进去,堆了个小小的坟头。
桂芬则在坟前点燃香烛纸钱,嘴里不住念叨:“有怪莫怪,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拿了钱上路吧……”国栋点燃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响,驱散晦气。
做完这一切,两人才觉得心头那块大石落了地,浑身一轻。
后来,他们再也没敢深夜走过那条路。而关于那条夜路的怪谈,又多了一个——千万别压到路中间脸色红扑扑的纸人,不然,它会认准你,一路跟着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