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贵发和何光丽是村里有名的夫妻,一个脾气火爆如雷,一个嘴碎如针,两人凑在一起过日子,吵吵闹闹十几年,倒也生了个儿子,还跟刘贵发年迈的父母住在一起,组成了五口之家。
他们住在村西头,房前有棵老槐树,据说有上百年历史,枝繁叶茂得像把巨大的伞,夏天时能遮住半个院子。村里老人常说这树邪性,劝刘贵发砍了,他却嗤之以鼻:“扯淡!有棵树多好,凉快!”
七月的一个晚上,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家五口围在院里吃晚饭,老槐树的影子在暮色中越拉越长。
“妈的,这鬼天气,热死个人。”刘贵发光着膀子,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
何光丽白了他一眼:“嫌热?嫌热你别吃啊,那热汤面不进你肚子更热。”
“操,你这娘们会不会说话?”刘贵发骂了一句,扒拉完最后一口面,把碗往桌上一扔,“饱了,我出去溜达溜达。”
“又去喝酒?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何光丽骂道。
刘贵发没搭理,径直出了门。老爷子咳嗽了两声,摇摇头没说话。老太太抱着小孙子,悄声道:“少说两句吧。”
何光丽撇撇嘴,起身收拾碗筷。这时她注意到老槐树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凝神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眼花了?”她嘀咕着,也没多想。
夜深了,刘贵发醉醺醺地回来,倒头就睡。何光丽嫌他一身酒臭,踹了他两脚,自己也背过身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何光丽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身边的刘贵发不见了。
“死鬼,又起来撒尿?”她嘟囔着,却听见那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
她悄悄爬起来,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月光下,老槐树影幢幢。一个人影正站在树下,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何光丽眯眼细看,那背影分明是刘贵发。
“大半夜不睡觉,站那儿发什么神经?”她正要开窗骂人,却突然觉得不对劲。
刘贵发站得笔直,太笔直了,简直像根木头桩子。而且他平时驼背,从没站这么直过。
更让她心里发毛的是,她看见老槐树的一根枝条正缓缓地、像人手一样轻柔地抚摸着刘贵发的头顶。
何光丽吓得一哆嗦,赶紧揉揉眼睛再看去——枝条就是普通枝条,随风轻轻摆动,刘贵发也还是站在那里,但姿势正常多了。
“真是睡迷糊了。”她自言自语,又躺回床上。没过多久,刘贵发轻手轻脚地回来了,身上带着一股土腥味和树皮味。
“你刚才干啥去了?”何光丽问。
“撒尿啊,还能干啥。”刘贵发嘟囔着,很快打起了呼噜。
何光丽却睡不着了,那股土腥味让她莫名心慌。
第二天刘贵发一切如常,照样下地干活,晚上照样喝酒骂人。但何光丽注意到,他总会不自觉地朝老槐树看,眼神有些呆滞。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何光丽又被奇怪的声音惊醒。这次她清楚地听到,那声音是从老槐树方向传来的,像是有人在轻轻刨土。
她推醒刘贵发:“听见没?啥声音?”
刘贵发迷迷糊糊听了听,却不耐烦地说:“啥声没有,你幻听了吧?赶紧睡!”说完又鼾声如雷。
何光丽心里害怕,悄悄下床,再次撩开窗帘。
月光比前几天更亮,她看得清清楚楚——老槐树下,刘贵发又站在那里,但这次是正面朝她。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像纸,双手正机械地刨着树根旁的土,指甲里已经塞满了泥巴。
最恐怖的是,那些槐树枝条像活了一样缠绕在他身上,轻轻蠕动。
何光丽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坐在地上。等她再爬起来看时,树下已经没人了。她连滚带爬跑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浑身发抖。
第二天吃早饭时,何光丽战战兢兢地把夜里的事说了出来。
刘老爷子一听,脸色顿时变了:“槐树招鬼!早就说那树邪性!”
刘贵发却一拍桌子:“放屁!哪来的鬼?我睡得好好的,梦游不行啊?”
“可那树枝......”何光丽小声说。
“树叶子刮风!你是不是有病?”刘贵发瞪着她,眼神凶狠得吓人。
何光丽不敢说话了,但她注意到,刘贵发的手指甲缝里,确实有干涸的泥土。
从那天起,刘贵发变得越来越古怪。他白天总是昏昏欲睡,晚上却精神得很,常常半夜不见人影。而且他对那棵老槐树表现出异常的迷恋,经常一盯就是半天。
又过了几天,何光丽在洗衣服时,发现刘贵发裤腿里掉出来几片槐树叶和一小截枯枝。她心里发毛,趁刘贵发下地时,偷偷找了村里的神婆。
神婆一听就跟何光丽来了家,看到老槐树后脸色大变。
“这树成精了,”神婆压低声音,“它在吸你男人的阳气呢!得快快砍了!”
何光丽正要细问,刘贵发突然回来了,一见神婆就破口大骂:“谁让你来的?滚!都给我滚!”
神婆吓得落荒而逃。刘贵发转身就给了何光丽一耳光:“再敢找人来看,我打断你这骚母狗的腿!”
何光丽捂着脸,惊恐地发现丈夫的眼珠似乎泛着淡淡的绿色。
那天夜里,何光丽被一阵低沉的呻吟声惊醒。她胆战心惊地往外看,只见老槐树下,刘贵发正被无数枝条紧紧缠绕,那些枝条像血管一样搏动着,而刘贵发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啊!”何光丽尖叫起来,冲出门去。
听到动静,老两口也醒了,跟着跑出来。一看树下情形,老太太当场晕了过去。
老爷子颤声喊道:“贵发!我的儿啊!”
刘贵发突然睁开眼,眼球全成了浑浊的绿色。他咧嘴一笑,声音却像是许多人在同时说话:“一家人...都来...正好...”
无数枝条如毒蛇般朝三人窜来。
何光丽吓得魂飞魄散,和老爷子拖着老太太就往回跑。那些枝条在门槛前猛地停住,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了一样。
惊魂未定的何光丽和老爷子瘫坐在地上,看着院中那可怖的景象——刘贵发已经完全被槐树枝条吞没,形成一个巨大的人形树茧,还在微微颤动。
“得、得砍了槐树,不然,全都要死...”老爷子老泪纵横。
何光丽突然想起神婆逃走后,偷偷塞给她的一张纸条。她慌忙从口袋里掏出来,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槐树怕火。”
“火!火!”何光丽跳起来,冲进厨房拿出油瓶和打火机。
老爷子明白了,也挣扎着去找柴火。
两人颤抖着将油泼向老槐树,何光丽一咬牙,点燃了柴火扔过去。
“轰”的一声,火焰瞬间窜起。
槐树枝条疯狂扭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那个人形树茧中传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两人把家里所有油,所有易燃的东西都扔了过去。
火越烧越大,整个院子被照得通红。在噼啪的燃烧声中,何光丽似乎听到无数怨魂在哀嚎。
突然,那个燃烧的人形树茧爆开,一个焦黑的人影挣扎着爬出来,发出最后一声嘶吼,然后彻底不动了。
天亮时,老槐树已经烧成焦炭,刘贵发的尸体蜷缩在树根旁,浑身焦黑,面目全非。
葬礼很简单,村里没人敢来帮忙,都说刘贵发是被槐树精勾了魂。
丧事过后,烧焦的老槐树被彻底砍了,何光丽常常夜里惊醒,总觉得院子里有刨土的声音。她不敢去看,只是用被子紧紧蒙住头。
一天夜里,她的小儿子突然摇醒她:“妈,爸回来了,就在院里站着呢。”
何光丽浑身一颤,壮着胆子撩开窗帘一角。
月光下,烧焦的老槐树桩旁,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那晚的刘贵发。
人影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空白。
何光丽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晕了过去。
而每到月圆之夜,那烧焦的树桩旁,总会出现几个模糊的人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有人说,槐树精还在,它只是换了种方式,继续守着这家人。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