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的傍晚,何书宇提着行李箱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呼出的白气在暮色中凝成薄雾。三年没回何家村过年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头一颤——村口本该挂满的红灯笼只零星亮着几盏,贴着\"福\"字的人家不足往年半数,石板路上连鞭炮碎屑都少见。
\"书宇回来啦?\"杂货铺的老张头探出半个身子,蜡黄的脸上挤出的笑容像是硬扯出来的,\"你堂叔说你要回来,没想到真回来了。\"
\"张伯过年好。\"何书宇递上城里买的香烟,\"村里怎么这么冷清?年轻人都不回来过年?\"
老张头接过烟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瞟向村后的荒山方向:\"能走的都走了...今年...\"他突然压低声音,\"你堂叔没跟你说啥?\"
何书宇正想追问,老张头却像被什么吓到似的猛地缩回店里,木门\"砰\"地关上,只留下一句含糊的\"快回家吧\"在冷风中飘散。
拖着行李箱往家走的路上,何书宇注意到更多异常。明明临近除夕,本该热闹的村道上几乎不见人影,偶有村民经过也都低着头快步行走。更奇怪的是,每家门前都撒着一圈灰白色的粉末,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
转过最后一个巷口,何书宇终于看到了自家老屋。堂叔何永贵蹲在门槛上抽烟,见到他立刻站起身,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可算到了,再晚点天黑了就不好进门了。\"
\"叔,村里怎么回事?\"何书宇放下行李,指着门前同样撒着的灰白粉末,\"这是什么?\"
堂叔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烟头掉在地上都忘了踩灭:\"纸钱灰...别问那么多,快进屋。\"他拽着何书宇的胳膊往门里拖,力道大得惊人,\"记住,天黑后别出门,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往外看。\"
老屋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多年,混合着霉味和线香的气息。堂叔忙着把一叠黄纸符贴在各处门窗上,何书宇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到底怎么回事?\"何书宇终于忍不住了,\"村里人都神神叨叨的,连红灯笼都不挂了?\"
堂叔停下动作,转身时眼神复杂:\"今年是'忌年',三十年一轮...有些规矩必须守。\"他指着墙上发黄的日历,\"从今晚开始,到初三早上,记住几条:一不说'死'字,二不吹灭灯火,三不独自夜行,四不...\"他的声音突然压低,\"绝对不要靠近后山。\"
晚饭是简单的白菜炖豆腐,堂叔吃得心不在焉,每隔几分钟就要看一眼窗外。何书宇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传说——何家村后山曾经是乱葬岗,每隔三十年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来游荡。他那时只当是大人吓唬小孩的故事,如今看来...
\"叮……\"
清脆的铃声突然从远处传来,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堂叔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嘴唇哆嗦着念起什么。铃声持续了十几秒后消失,屋外却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很多双脚擦过地面的声音。
\"别看!\"堂叔一把按住想要起身的何书宇,\"守岁就好好坐着,天亮前别动!\"
何书宇僵在原地,听到那\"沙沙\"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他家门前。一股寒意顺着门缝渗进来,桌上的油灯火苗突然变成诡异的绿色。堂叔不知何时摸出了一把生锈的剪刀,颤抖着横放在门槛上。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一声叹息般的轻响,随后\"沙沙\"声渐渐远去。堂叔长出一口气,额头上的冷汗在油灯下闪闪发亮:\"过去了...今晚应该没事了...\"
大年初一的早晨,何书宇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发现是隔壁的李婶,她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个发黑的馒头。
\"永贵呢?\"李婶的眼睛布满血丝,\"该去'上供'了。\"
堂叔从里屋出来,手里提着个鼓鼓的布袋。两人低声交谈几句后,堂叔转向何书宇:\"在家待着,别乱跑,我中午前回来。\"
何书宇点头答应,却在两人离开后悄悄跟了上去。他看见堂叔和李婶沿着小路往后山方向走去,沿途不断有村民加入,每个人都提着类似的布袋。这支诡异的队伍沉默地行进,最后消失在后山的松树林里。
好奇心驱使何书宇继续跟踪。松树林里的积雪未化,踩上去\"咯吱\"作响。他不得不放慢脚步,循着脚印前行。树林深处隐约传来诵经声,还有纸钱燃烧的气味飘来。
拨开最后一片灌木,何书宇看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景象——二十多个村民围着一座半塌的祠堂跪拜,祠堂前的空地上摆着十几个纸扎的人偶,每个都有真人大小,脸上用红颜料画着诡异的笑脸。堂叔正将布袋里的东西倒在供桌上:那是成堆的干枯玉米粒,在雪地里呈现出病态的黄色。
最令人不安的是祠堂正门上悬挂的东西——那是一串锈迹斑斑的铃铛,与昨晚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铃铛下方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戊辰年守岁人\"几个褪色的大字。
何书宇突然想起,戊辰年正是三十年前,那一年村里发生过什么?他正想靠近查看,脚下一滑踩断了枯枝。\"咔嚓\"声在寂静的林中格外刺耳,所有跪拜的村民同时转头,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射来。
\"书宇!\"堂叔的吼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快跑!别回头!\"
何书宇转身就逃,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树林仿佛突然活了过来,枝条如手臂般阻拦他的去路。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不是脚步声,而是那种\"沙沙\"的摩擦声,越来越近...
一股刺骨寒意贴上后背的瞬间,何书宇被一股大力扑倒。堂叔压在他身上,手里举着那把生锈的剪刀:\"滚开!还没到时辰!\"
何书宇看见堂叔的衣领被无形的力量揪起,苍老的脸涨得通红。剪刀突然\"咔嚓\"合拢,空气中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啸,随后一切归于平静。
\"走...\"堂叔瘫软在地,嘴角渗出血丝,\"快走...你触了禁忌...\"
回村的路上,堂叔一言不发。直到进了家门,他才瘫坐在椅子上,眼神涣散:\"三十年前...也是除夕...七个后生不信邪,非要去后山'守岁'...\"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第二天找到时...他们围坐在祠堂里...每人手里攥着把玉米粒...全都...\"
堂叔没说完,但何书宇已经明白了。那些纸人偶,那些干玉米,还有\"守岁人\"的纸条...村里人每年都在祭祀那七个惨死的亡魂。
\"你身上有他们的记号了。\"堂叔盯着何书宇的右手腕——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圈淡淡的淤青,像是被冰冷的手指攥过的痕迹,\"初三一过立刻回城...也许还来得及...\"
接下来的两天,何书宇把自己关在屋里。每到子夜时分,那串铃铛声就会准时响起,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他窗前。堂叔每晚都在门槛上撒纸钱灰,但何书宇手腕上的淤青仍在扩散,现在已经蔓延到了肘部。
大年初三凌晨,何书宇在噩梦中惊醒,发现堂叔不在屋里。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诵经声,他掀开窗帘一角,看到全村人都站在雪地里,面朝后山方向跪拜。堂叔站在最前面,手里捧着那串铃铛,正在举行某种仪式。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村子时,村民们如释重负地站起身。堂叔回来时脸色好了很多,看到何书宇已经收拾好行李,疲惫地点点头:\"车在村口等你...记住,回去后找人多的地方住...如果...\"
\"如果什么?\"
堂叔摇摇头没再说话,只是往何书宇口袋里塞了把纸钱灰。
回城的巴士上,何书宇终于松了口气。手机有了信号,他立刻搜索\"何家村 戊辰年\",却只找到一条三十年前的简讯:《偏远山村七青年除夕夜离奇死亡,死因成谜》。
车窗外,冬日阳光照在积雪上亮得刺眼。何书宇闭上酸胀的眼睛,恍惚间又听到了那串铃铛的声音。他猛地睁眼,发现右手腕的淤青已经蔓延到了肩膀,而巴士最后一排的空座位上,不知何时多了七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巴士继续向前行驶,驶向城市,驶向人群,但何书宇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跟着他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纸钱灰,想起堂叔未说完的话——\"如果铃铛声一直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