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花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天下午让小芸独自去河边玩。
那是七月的一个闷热午后,十岁的小芸央求着要去河边捡漂亮的鹅卵石。王金花正在院子里晒新收的玉米,汗水顺着她的鬓角往下淌。她本想拒绝,但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心一软就答应了。
\"别玩太久,太阳落山前必须回来。\"王金花擦了擦汗嘱咐道。
小芸欢快地应了一声,拎着小竹篮蹦蹦跳跳地出了门。王金花望着女儿的背影消失在土路尽头,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把。
太阳刚擦着西山边,小芸就回来了。王金花正蹲在灶台前生火,听见院门\"吱呀\"一声响,头也不抬地说:\"回来得正好,帮娘剥几头蒜。\"
没有回应。
王金花抬头,看见小芸站在院门口,脸色惨白得像张纸,手里的小竹篮空荡荡的,裙摆和布鞋上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巴。
\"小芸?\"王金花站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小芸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瞳孔扩散得很大,黑得吓人。她嘴唇蠕动着,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然后像截木头一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小芸!\"王金花尖叫一声扑过去,把女儿抱在怀里。小芸的身体烫得吓人,额头上的温度几乎能煎熟鸡蛋。更可怕的是,她的眼皮不停地跳动,眼珠在下面快速转动,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王金花抱着女儿冲进屋里,手忙脚乱地找出退烧药和酒精。她用湿毛巾一遍遍擦拭小芸滚烫的身体,但温度丝毫不见下降。到了半夜,小芸开始说胡话,声音忽高忽低,时而像她自己的声音,时而变成一种古怪的、带着水声的腔调。
\"河...河里有...好多手...\"小芸的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唾沫里带着诡异的绿色。
王金花吓得魂飞魄散,天刚蒙蒙亮就背着女儿往镇上的卫生院跑。医生检查了半天,只说是\"不明原因高烧\",打了退烧针,挂了盐水。可到了下午,小芸的情况更糟了——她不再说胡话,而是彻底陷入了昏迷,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转去县医院吧,我们这儿条件有限。\"医生摘下听诊器,无奈地说。
王金花背着女儿坐了两个小时拖拉机到县医院,又是一通检查。穿着白大褂的主任医师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化验单,最后摇摇头:\"各项指标都正常,就是昏迷不醒...这种情况我们也很少见。\"
\"大夫,求求您救救我闺女!\"王金花跪在地上,额头磕得砰砰响。
\"你先起来。\"医生扶起她,\"我们会尽力,但...你也做好心理准备。\"
王金花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起了村里的李三姑。
李三姑住在村西头的老宅子里,是方圆几十里最有名的神婆。据说她年轻时在终南山学过道法,能通阴阳两界。村里人有个邪门的事都去找她,只是这些年破除迷信,找她的人少了。
王金花背着昏迷的小芸赶到李三姑家时,天已经黑了。老宅子黑黢黢的,只有堂屋里点着一盏油灯,灯芯噼啪作响,照得墙上影子乱晃。
李三姑是个干瘦的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像干裂的树皮。她没等王金花开口,就盯着小芸说:\"魂被勾走了。\"
王金花腿一软,差点跪倒:\"三姑,您救救小芸!\"
李三姑示意她把小芸放在堂屋的竹床上,然后从神龛上取下一面铜镜,在小芸脸上方缓缓移动。铜镜里映出小芸的脸,却诡异地变成了青灰色,嘴角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笑。
\"嘶——\"李三姑倒吸一口凉气,\"是河里的东西。\"
\"什么东西?\"王金花声音发抖。
李三姑没回答,而是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布包,里面包着黄纸、朱砂和几根干枯的草药。她点燃三炷香,烟气笔直地上升,却在接近房梁时突然打了个旋,朝门外飘去。
\"今晚子时,去河边。\"李三姑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准备一只白公鸡,三尺红布,还有...你闺女常穿的一件衣服。\"
王金花飞奔回家准备东西,心里又怕又急。村里人都说李三姑驱邪的法子邪性,但为了小芸,她什么都愿意试。
子夜时分,王金花抱着昏迷的小芸,跟着李三姑来到河边。月亮被云层遮住,只有李三姑手里的灯笼发出惨淡的红光。河水黑得像墨,偶尔泛起一丝涟漪,发出诡异的\"咕嘟\"声。
李三姑在河边一块平坦的石头上铺开红布,让小芸躺在上面。她取出三张黄纸符,用朱砂画上扭曲的符号,然后点燃,灰烬飘落在小芸身上。
\"天地玄黄,阴阳有序...\"李三姑开始念咒,声音忽高忽低,时而像人声,时而像某种动物的嚎叫。
王金花站在一旁,双手死死攥着小芸的衣服,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口。突然,河面起了风,灯笼的火苗剧烈摇晃,映得李三姑的脸忽明忽暗,皱纹间的阴影像是无数张扭曲的人脸。
\"啊!\"小芸突然尖叫一声,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眼睛仍然紧闭,但嘴角却诡异地咧开,露出一个绝非孩童能做出的狰狞笑容。
李三姑不为所动,继续念咒,同时抓起那只白公鸡,利落地割开喉咙。鸡血喷溅在红布上,竟然没有渗开,而是像活物一样蜿蜒流动,组成了一个古怪的图案。
河水开始翻腾,不是风吹的那种波浪,而是从河底涌上来的、有规律的涌动,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水下苏醒。
\"王金花!\"李三姑突然厉声喝道,\"喊你闺女的名字!\"
\"小芸!小芸回来!\"王金花声嘶力竭地喊道,眼泪模糊了视线。
河水翻腾得更厉害了,隐约能看到水下有苍白的东西一闪而过。王金花定睛一看,差点尖叫出声——那是一截惨白的手臂,手指长得不正常,指甲乌黑尖锐,正缓缓向岸边伸来。
\"别停!继续喊!\"李三姑抓起一把糯米撒向河面,米粒落在水面上竟然发出\"嗤嗤\"的响声,像是碰到了烧红的铁板。
\"小芸!娘在这儿!快回来!\"王金花的嗓子都喊哑了。
河水突然\"哗啦\"一声响,一个模糊的影子从水中浮现。那不是人,也不是任何已知的生物,而是一团扭曲的、半透明的东西,隐约能看出四肢和头颅,但比例完全不对,像是被拉长又揉皱的蜡像。
王金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那东西缓缓向岸边移动,每靠近一寸,小芸的抽搐就剧烈一分。
李三姑的咒语越来越急,声音几乎变成了尖叫。她抓起一把香灰撒向河面,灰烬在空中竟然燃烧起来,形成一道火墙拦在那东西前面。
\"它抓着你闺女的魂!\"李三姑吼道,\"你得亲自去抢回来!\"
王金花看着河中那团可怕的影子,又看看女儿痛苦扭曲的小脸,一咬牙冲进了河里。冰凉的河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服,但更可怕的是那种被无数双手拉扯的感觉。水下有什么东西在游动,擦过她的小腿,触感滑腻恶心。
\"小芸!\"她拼命向前游去,伸手去抓那团影子。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碰到影子的瞬间,水下突然伸出十几只苍白的手,抓住她的脚踝和手腕往下拽。王金花惊恐地看到,河底竟然躺着无数具尸体,全都睁着空洞的眼睛,张着嘴,像是在无声地尖叫。
最中央是一具特别高大的骸骨,骨头上长满了水草,眼窝里却闪着诡异的绿光。它缓缓抬起手,指向岸边的小芸。
\"不!\"王金花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那些手的束缚,一把抱住了那团影子。触感像抱着一块冰,寒气瞬间穿透她的胸膛,但她死死不放手。
\"滚开!那是我闺女!\"她声嘶力竭地喊道,同时感到一股暖流从心口涌出,奇迹般地驱散了部分寒意。
岸上,李三姑的咒语达到了高潮。她将最后一张符纸点燃,灰烬落在小芸额头,形成一个焦黑的印记。同时,王金花怀里的影子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挣扎得更加剧烈。
\"放手!\"李三姑喊道。
王金花松开手,那团影子立刻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与此同时,河底的骸骨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嚎叫,沉入了淤泥深处。那些苍白的手也纷纷缩回河底,水面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王金花浑身湿透地爬上岸,瘫软在地。她抬头看向小芸,只见女儿胸口的起伏变得明显,脸色也渐渐恢复了血色。
李三姑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好了,魂回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小芸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娘...\"她虚弱地叫了一声,声音虽然细小,但确实是王金花熟悉的那个声音。
王金花扑过去抱住女儿,嚎啕大哭。小芸的身体温暖而真实,高烧也退了,只是显得很疲惫。
李三姑收拾着法器,疲惫地说:\"河里的东西有些年头了,是以前淹死没人收尸的,怨气重,专勾小孩子的魂。以后别让孩子单独去河边,尤其是黄昏时分。\"
王金花连连点头,千恩万谢。她背着小芸回家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这一夜的恐怖经历像场噩梦,但怀中小芸的体温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回到家,王金花给小芸换了干净衣服,喂了热粥。小芸很快又睡着了,这次是平静的、正常的睡眠。王金花坐在床边,看着女儿一起一伏的胸口,终于放下心来。
\"娘...\"小芸在睡梦中呢喃,\"河里有个叔叔...他说水里好冷...\"
王金花浑身一颤,但很快镇定下来,轻轻拍着女儿:\"没事了,都过去了。睡吧,娘在这儿。\"
第二天,王金花按照李三姑的嘱咐,买了纸钱香烛去河边祭拜。她不知道那具骸骨是谁,但既然它放过了小芸,就该得到超度。纸钱烧成的灰烬打着旋飘向河心,然后沉入水中,再无波澜。
小芸恢复得很快,几天后就又能活蹦乱跳了。只是她再也不提那天在河边看到了什么,王金花也不问。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好。
村里人听说这事后,都说是王金花的母爱感动了天地,才能从邪祟手里抢回女儿。王金花只是笑笑,心里清楚,那晚在河里感受到的暖流,确实是从心底涌出的、最纯粹的母爱力量。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芸健康成长,那夜的恐怖经历渐渐被尘封在记忆深处。只是从此以后,村里再没有孩子敢去河边玩耍,而王金花每次路过那条河,都会加快脚步,不敢多看那黑沉沉的河水一眼。
河水依旧静静流淌,没人知道它底下还藏着什么。但只要不再去招惹,那些东西应该也不会再来打扰活人的世界。王金花这样想着,紧紧握住小芸的手,走向炊烟袅袅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