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的云南楚雄山区,雾气像一层薄纱笼罩着连绵起伏的群山。刘先从跟着父母和奶奶,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坟山走去。他今年二十五岁,在广东打工已有五年,这次是特地请假回来祭祖的。
\"从娃子,走快点,太阳都快到头顶了。\"奶奶拄着拐杖走在前面,背驼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但脚步却出奇地稳健。
刘先从应了一声,加快脚步跟上。他穿着崭新的运动鞋,在这泥泞的山路上走得磕磕绊绊,与家人轻车熟路的步伐形成鲜明对比。
\"妈,这次回来从娃子连山路都不会走了。\"父亲刘大山扛着一只活公鸡,回头笑道。
\"城里待久了,骨头都软了。\"母亲李秀英提着装满米、酒和香纸的竹篮,也笑着附和。
刘先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确实,他在广东工厂流水线上工作,每天面对的都是钢筋水泥,已经很久没走过这样的山路了。
转过一个山坳,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向阳的山坡上,错落分布着三十多座坟包,有的用石块垒砌得整整齐齐,有的则是简单的土包。坟与坟之间长着稀疏的杂草,几棵歪脖子松树投下斑驳的影子。
\"到了,先给老祖宗磕头。\"奶奶放下拐杖,从篮子里取出香烛纸钱。
按照楚雄山区的传统,上坟不只是简单的祭拜。一家人要在坟前的空地上杀鸡、烧火做饭,做好饭后把肉、酒、饭摆好,全家磕头,烧香烧纸,先敬先祖,然后人再吃饭。最后,同一片坟的所有坟头都必须压几张白色打孔纸,意思是把鬼压住,不要跟人回家。
刘大山麻利地杀鸡放血,李秀英则熟练地生火做饭。刘先从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旁看着。他注意到有几座坟包杂草丛生,显然很久没人来祭扫了。
\"奶奶,那些没人管的坟是怎么回事?\"他指着远处几座几乎被野草淹没的坟包问道。
奶奶头也不抬,继续摆弄着香烛:\"那是绝户坟,没后人的。以前村里闹饥荒,有几户人家死绝了,就埋在这里。\"
刘先从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赶紧移开视线。
饭很快做好了,全鸡、米饭、白酒被整齐地摆放在祖坟前的石板上。一家人依次磕头,奶奶嘴里念念有词:\"老祖宗保佑,保佑从娃子在外平安,保佑家里五谷丰登...\"
祭拜完毕,一家人围坐在坟前吃饭。刘先从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几次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别东张西望的,好好吃饭。\"奶奶瞪了他一眼。
饭后,开始压纸的环节。奶奶从篮子里拿出一叠白色打孔纸,分给每人几张。
\"每座坟都要压,一座都不能漏。\"奶奶严肃地说,\"压纸就是把鬼压住,不让它们跟活人回家。\"
刘先从接过纸,跟着家人开始给每座坟压纸。他注意到父母和奶奶对那些无人祭扫的坟也一视同仁,每座都认真地压上几张白纸。
\"这些没人管的坟也要压吗?\"他忍不住问。
\"更要压!\"奶奶的声音突然提高,\"没人管的坟,里头的鬼更想跟活人走!\"
刘先从被奶奶的语气吓了一跳,赶紧低头继续压纸。太阳已经西斜,坟山上的阴影越来越长。他加快脚步,想尽快完成这个任务。
就在他匆忙间,漏掉了一座几乎被杂草完全掩盖的小土包。那座坟位于坟山边缘,在一棵歪脖子松树的阴影下,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压完纸,一家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临走前,奶奶让刘先从走在最后,嘴里喊着:\"回家了,死的别跟活的回去,活的别跟死的留下!\"
刘先从学着奶奶的样子喊了一遍,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显得格外诡异。
回家的路上,刘先从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跟着,但每次回头,只有暮色中摇曳的树影。
当晚,刘先从睡得很不安稳。半夜,他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惊醒,睁开眼,借着窗外的月光,他看到床边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一动不动,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刘先从想喊,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掐住,发不出声音;想动,身体却像被钉在床上,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月光下,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隐约分辨出那是个身材矮小的轮廓,穿着某种旧式的衣服。最恐怖的是,刘先从能感觉到那\"东西\"正在看着他,虽然他没有看到眼睛,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无比清晰。
冷汗浸透了刘先从的背心,他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声鸡鸣,那人影突然消失了,就像被风吹散的烟雾。
刘先从猛地坐起来,大口喘着气。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晨光开始透过窗户照进来。他摸了摸额头,全是冷汗。
\"是梦吗?\"他喃喃自语,但那种被注视的恐怖感觉却无比真实。
第二天早饭时,刘先从脸色苍白,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
\"从娃子,昨晚没睡好?\"母亲关切地问。
刘先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昨晚的噩梦说了出来,包括那个站在床边的模糊人影。
奶奶听完,脸色骤变,筷子\"啪\"地拍在桌上:\"你是不是漏压纸了?\"
刘先从一愣,仔细回想昨天压纸的过程,突然想起那座被杂草掩盖的小土包。
\"好像...好像是有座坟没压...\"他结结巴巴地说。
\"造孽啊!\"奶奶一拍大腿,\"肯定是有不干净的东西跟你回来了!\"
父亲和母亲也变了脸色。奶奶立刻起身,从厨房拿出一只活鸡、几个鸡蛋和一袋米。
\"快,准备东西,今天必须把那个鬼送回去!\"奶奶的声音不容置疑。
中午,奶奶杀鸡煮饭,准备了整只煮熟的鸡、三个煮鸡蛋、一碗米饭和一瓶白酒。太阳落山后,她让刘先从端着这些祭品,自己则拿着香纸和一把新买的白色打孔纸。
\"现在就去,趁着天还没全黑。\"奶奶说,声音里透着不容抗拒的坚决。
刘先从心里发毛,但不敢违抗奶奶的意思。两人打着手电筒,沿着白天走过的山路向坟山走去。
夜色中的山路比白天恐怖百倍。手电筒的光只能照亮前方一小块区域,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山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奶奶,能不能明天白天去?\"刘先从的声音发抖。
\"不行!拖得越久越难送走!\"奶奶斩钉截铁地说。
越接近坟山,刘先从越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的后背发凉,手电筒的光似乎也变得暗淡起来。远处传来不知名鸟类的叫声,凄厉得让人毛骨悚然。
终于到了坟山,月光下的坟包像一个个蹲伏的怪兽。刘先从的手电筒扫过那些坟头,白色的压纸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找找看,是哪座坟没压纸。\"奶奶命令道。
刘先从战战兢兢地在坟间穿行,手电筒的光束颤抖着扫过一座座坟包。突然,他在坟山边缘发现了那座被杂草掩盖的小土包——它上面果然没有压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突兀。
\"是这座!\"刘先从的声音几乎变成了尖叫。
奶奶快步走过来,从小布袋里取出香烛点燃,插在坟前。然后把鸡、鸡蛋、饭摆在坟前。
最后她拿出白色打孔纸,郑重地压在坟头上。
\"跪下!\"奶奶厉声道。
刘先从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坟前。奶奶把祭品一一摆好,然后开始念念有词:
\"不知名的先人,我家孙子不懂事,漏了给您压纸。现在特地来补上,这些酒肉饭菜孝敬您,请您吃饱喝足,安心在阴间过日子,别跟着活人走了...\"
刘先从低着头,感觉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呼出的白气在手电筒的光束中清晰可见。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踩着枯叶走近。
他的血液几乎凝固了,想回头又不敢。奶奶似乎也听到了,念词的声音微微发抖,但坚持完成了整个仪式。
\"磕头!\"奶奶命令道。
刘先从机械地磕了三个头,额头碰到冰冷的泥土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坟包里渗出,浸湿了他的前额。
仪式终于结束,奶奶拉起刘先从:\"快走,别回头!\"
两人匆匆离开坟山,刘先从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但他不敢回头看。回家的路上,手电筒的光忽明忽暗,几次差点熄灭。山风变得刺骨,吹得树叶疯狂摇摆,发出\"哗哗\"的响声,像是无数人在身后拍手。
走到半路,刘先从突然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感淹没了他,耳边响起细微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哭泣声。
\"坚持住!别停下!\"奶奶拽着他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终于回到家,刘先从瘫倒在堂屋的椅子上,浑身被冷汗湿透。奶奶立刻点燃三炷香,在屋里走了一圈,最后把香插在大门外的地上。
\"好了,送走了。\"奶奶长舒一口气,看起来也疲惫不堪。
当晚,刘先从睡得出奇地安稳,那个模糊的人影再也没有出现。第二天早晨,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仿佛卸下了一副无形的重担。
吃早饭时,奶奶严肃地说:\"从娃子,以后上坟一定要仔细,一座坟都不能漏。这次是运气好,送走得及时。\"
刘先从重重地点头,再也不敢轻视这些传承了千百年的习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