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打着太平间外锈迹斑斑的排水管,发出空洞的回响。老李头坐在他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椅上,手里攥着半瓶二锅头,眼睛盯着墙上那面走得比蜗牛还慢的挂钟。十一点四十五分,距离他每晚例行巡视还有十五分钟。
\"又是个该死的雨夜。\"老李头嘟囔着,把最后一口酒灌进喉咙。酒精灼烧着他的食道,却驱散不了渗入骨髓的寒意。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他都在市立医院的太平间当守夜人。从五十岁头发花白干到现在背都驼了,他比任何人都熟悉这里的每一寸空间,每一具尸体,甚至每一丝飘荡在空气中的福尔马林气味。
老李头站起身,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他拿起挂在墙上的手电筒和那串从不离身的钥匙,钥匙串上还拴着他孙女的照片——那是他唯一的光亮。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通往停尸区的那扇铁门。
冷气扑面而来,比外面的雨夜还要刺骨。老李头打了个哆嗦,手电筒的光束在排列整齐的不锈钢停尸柜上跳跃。他像往常一样,从最左边的柜子开始检查。
\"一号柜,张建军,男,四十二岁,车祸...\"老李头低声念叨着,手指在登记表上划过。这些程序他闭着眼睛都能完成,但规矩就是规矩,医院要求每晚必须核对一遍。
直到他走到第七号柜前。
\"七号柜,无名氏,女,约二十五岁,溺水...\"老李头皱起眉头。这具尸体是今天下午才送来的,从河里捞上来时已经泡得发白,面目全非。警察说身份还没确认,暂时存放在这里。
老李头拉开柜门,冷雾从缝隙中溢出。他掀开白布,手电筒的光照在那张肿胀的脸上——然后他僵住了。
不对。
完全不对。
他清楚地记得,下午接收这具尸体时,她是仰面躺着的。可现在,她侧着身子,仿佛在柜子里翻了个身。更诡异的是,那双被水泡得发白的眼睛,现在竟然是睁开的,直勾勾地盯着他。
老李头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二十年来,他见过无数尸体,但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的手开始发抖,手电筒的光在女尸脸上晃动,那张浮肿的脸在光影交错中似乎扭曲了一下。
\"幻觉,一定是幻觉...\"老李头喃喃自语,用力揉了揉眼睛。当他再次看向柜内时,女尸恢复了仰卧的姿势,眼睛也闭上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老李头猛地关上柜门,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太平间里回荡。他的心跳得像要冲出胸膛,额头上渗出冷汗。他告诉自己一定是太累了,或者是那瓶二锅头的缘故。但内心深处,他知道不是这样。
他加快脚步完成剩下的检查,只想快点回到值班室。就在他即将关上最后一扇柜门时,一阵细微的刮擦声从七号柜方向传来。老李头僵在原地,脖子后面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
那声音像是...指甲在金属上抓挠。
老李头鼓起勇气,转身走向七号柜。他必须确认一下,否则今晚别想合眼。当他颤抖的手再次拉开柜门时,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比之前强烈十倍。女尸依然仰躺着,但老李头注意到她的右手姿势变了——原本平放在身侧的手,现在五指张开,像是要抓住什么。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女尸的手腕内侧有一个奇怪的黑色符号,像是用墨水画上去的,形状像一个扭曲的螺旋。老李头确信下午接收时绝对没有这个标记。
\"这到底...\"老李头伸手想仔细看看那个符号,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女尸皮肤的瞬间,太平间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伴随着电流的滋滋声。
老李头猛地缩回手,手电筒掉在地上,滚到了柜子下面。他咒骂一声,弯腰去捡,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擦过他的后颈——冰冷、湿润,像是一只刚从水里伸出的手。
老李头惊叫一声,直起身子时头撞在了柜门上。他顾不上疼痛,抓起手电筒就往外跑,甚至忘了关上七号柜。他跌跌撞撞地冲回值班室,砰地关上门,靠在上面大口喘气。
值班室的灯也忽明忽暗,老李头颤抖着摸出手机想打电话求助,却发现没有信号。墙上的挂钟停在十二点整,秒针一动不动。
\"老李头?你还好吗?\"
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吓得老李头差点跳起来。他听出是医院保安小王的声音。
\"王...王队长?\"老李头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你怎么...\"
\"我巡逻路过,听到里面有动静。\"小王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你脸色很差,需要帮忙吗?\"
老李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小王站在门外,手电筒的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看到熟悉的面孔,老李头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太平间...七号柜...\"老李头语无伦次地说,\"那具女尸...她动了!\"
小王的表情变得古怪:\"老李头,你是不是又喝酒了?尸体怎么会动?\"
\"我没醉!\"老李头激动地说,\"我亲眼看见的!她的手...还有那个符号...\"
小王叹了口气:\"好吧,我陪你去看看。不过要是没事,你得答应我以后值班少喝点。\"
老李头点点头,跟着小王重新走进停尸区。灯光恢复了正常,七号柜也好好地关着,仿佛从未被打开过。小王拉开柜门,掀开白布——女尸安静地躺着,仰面朝天,双手放在身侧,眼睛紧闭。
\"你看,什么也没...\"小王的话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女尸的手腕上,\"等等,这是什么?\"
老李头凑近看,那个黑色符号依然在那里,但现在变得更加清晰,线条更加复杂,像是一种古老的文字。
\"我就说我没看错!\"老李头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下午绝对没有这个!\"
小王的表情变得严肃:\"这确实很奇怪。我打电话叫值班医生来看看。\"
就在小王掏出手机时,太平间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瘦男人走了进来。老李头不认识他,但小王立刻站直了身子。
\"陈医生!您怎么来了?\"
被称作陈医生的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睛深陷,嘴唇薄得像刀片。他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像飘一样来到七号柜前。
\"我听说有新送来的无名尸,需要做进一步检查。\"陈医生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怪的腔调。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那具女尸,目光炽热得不像在看一具尸体。
老李头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陈医生?您是哪个科室的?我怎么没见过您?\"
陈医生这才看向老李头,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是病理科的,刚调来不久。\"他转向小王,\"王队长,能请你帮我去办公室拿一下尸检报告吗?就在我桌上。\"
小王点点头离开了。陈医生的目光重新落回女尸身上,他伸手轻轻抚过那个黑色符号,动作近乎虔诚。
\"这个符号...\"老李头试探性地问,\"您认识?\"
陈医生的手指停在符号上方:\"古老的文字,非常古老。\"他的声音变得更低,\"意思是'归来'。\"
老李头感到一阵寒意:\"归来?什么归来?\"
陈医生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抓住女尸的手腕,用力按在那个符号上。老李头惊恐地看到,符号开始发光,一种诡异的幽绿色光芒,从女尸的皮肤下透出来。
\"你在干什么?\"老李头后退一步,\"停下!\"
陈医生猛地转头看向老李头,在那一瞬间,老李头发誓他看到陈医生的眼睛变成了全黑色,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
\"你不该看到这些的,老李头。\"陈医生的声音变了,变得不像人类,\"现在太晚了。\"
太平间的灯光再次开始闪烁,这次更加剧烈。老李头听到身后传来金属扭曲的声音,他转头看去,惊恐地发现所有停尸柜的门都在自己打开,一具具尸体坐了起来,他们苍白的脸上,手腕上,全都浮现出那种黑色的螺旋符号。
而七号柜的女尸,此刻已经完全睁开了眼睛,那双被水泡得发白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老李头,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一个不可能属于死人的微笑...
老李头的双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七号柜的女尸缓缓坐起,肿胀的手指抓住不锈钢柜子的边缘,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的嘴角越咧越大,直到撕裂了脸颊,露出里面黑如沥青的物质。
\"二十年了,\"陈医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找了二十年合适的容器。\"他的白大褂无风自动,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直到她在河里淹死——完美的空白容器。\"
太平间里的温度骤降,老李头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他背后的停尸柜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抓挠声,一具具尸体从柜中爬出,他们的手腕上全都闪烁着那种诡异的黑色符号。
\"你...你到底是谁?\"老李头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
陈医生笑了,那笑声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仪式。\"他转向女尸,伸出苍白的手,\"来吧,我的女神。穿过死亡的帷幕,回到这个世界。\"
女尸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像是溺水者最后的挣扎。她完全从柜子里爬了出来,身体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老李头看到她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游动,像是无数细小的黑色虫子。
老李头的求生本能终于战胜了恐惧。他猛地转身冲向大门,却被一具穿着病号服的尸体拦住——那是个年轻男孩,腹部有一道巨大的缝合伤口。男孩咧嘴一笑,伤口突然崩裂,内脏哗啦一声流了出来,缠住了老李头的脚踝。
\"别急着走,老李头。\"陈医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面前,\"见证者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老李头奋力挣扎,踢开那些冰冷滑腻的肠子。他的手碰到了腰间的钥匙串——孙女的照片在塑料膜后面冲他微笑。这给了他一丝勇气。
\"去你妈的仪式!\"老李头抓起墙边的消防斧,用尽全力朝陈医生砍去。
斧头深深嵌入陈医生的肩膀,却没有血流出来。只有黑色的、沥青般的物质从伤口渗出。陈医生歪着头看了看斧头,又看向老李头,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没用的,老李头。我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老李头松开斧柄后退几步,撞上了不锈钢解剖台。陈医生轻松地拔出斧头,黑色的物质重新填满了伤口。
\"时间到了。\"陈医生转向女尸,开始用一种老李头从未听过的语言吟诵。女尸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皮肤下的黑色物质涌动得更加剧烈。
太平间的地面上,那些黑色符号开始发光,连成一片复杂的图案。老李头突然明白了——这是一个巨大的符阵,整个太平间都是仪式场所!
老李头的目光扫过房间,落在角落的液氮罐上。那是用来保存特殊样本的。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脑中形成。
当陈医生全神贯注于吟诵时,老李头悄悄向液氮罐移动。他的手指刚碰到阀门,一只冰冷的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是那个溺死的女尸,她的眼睛现在完全变成了黑色,没有一丝眼白。
\"你破坏不了仪式,老头。\"女尸开口了,声音却是陈医生的,\"她已经是我们的了。\"
老李头奋力挣扎,钥匙串从腰间脱落,掉在地上。女尸低头看去,当她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时,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松开了手。
老李头来不及思考原因,抓住机会拧开液氮罐阀门,将喷口对准女尸。极寒的白色气体喷涌而出,女尸的身体瞬间结冰,黑色物质在皮肤下凝固。老李头调转方向,对着陈医生喷射。
陈医生的身体开始崩裂,像被冻脆的陶瓷。\"不!\"他尖叫着,\"你不可能……\"
老李头没有给他机会说完,举起消防斧再次砍下。这一次,陈医生的身体像玻璃一样碎裂,头颅滚到符阵中央,嘴巴还在开合。
太平间里的其他尸体开始融化,变成一滩滩黑色粘液。只有七号柜的女尸还保持着冰冻状态,但老李头看到那些黑色物质正在慢慢复苏。
他捡起钥匙串,发现孙女的照片上,那个小小的塑料十字架正在发光。老李头突然明白了女尸为什么会对照片有反应。
\"圣洁之物...\"老李头喃喃自语。他毫不犹豫地把十字架按在女尸额头上。
女尸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整个太平间开始震动。墙壁龟裂,天花板上的灯管一个接一个爆炸。黑色符号开始褪色,符阵的光芒逐渐暗淡。
老李头转身就跑,穿过摇晃的走廊,冲向出口。身后传来液体沸腾的声音和无数凄厉的惨叫。当他终于撞开太平间的大门,跌入雨中时,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老李头在雨中喘着粗气,回头看去。太平间的窗户里透出诡异的绿光,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
三个月后,市立医院太平间仍然处于封锁状态。官方说法是煤气管道泄漏导致爆炸,但医院里流传着更离奇的说法。
老李头提前退休了,住在城郊的小房子里。每晚入睡前,他都要检查门窗是否锁好,床头放着那个小小的十字架。
但有时,在深夜,当他半梦半醒之间,会听到浴室里传来水滴声——那种溺水者喉咙里发出的、湿漉漉的咕噜声。而当他打开灯,总会在浴缸边缘看到一个正在消失的黑色符号,形状像一个扭曲的螺旋。
老李头知道,有些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