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的傍晚，李三终于挤上了最后一班开往老家的长途汽车。车厢里弥漫着泡面和汗臭混合的气味，乘客们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每个人都带着归心似箭的焦躁。李三缩在角落，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枯黄田野。
\"今年总算能回家过年了。\"他自言自语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给父母买的金戒指。三年没回家了，项目赶工、疫情反复，总有各种理由推迟归期。这次他特意请了长假，说什么也要回去。
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六个小时，当李三看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时，已经是除夕夜的十一点多。他拖着行李箱走在熟悉的土路上，却发现村里安静得反常。没有鞭炮声，没有孩子们的嬉闹，甚至连狗叫声都没有。只有惨白的月光照着两旁紧闭的院门。
\"奇怪，往年这时候应该最热闹才对。\"李三皱起眉头，加快脚步往家走。
路过王婶家时，他注意到院子里亮着灯，隐约有人影晃动。出于礼貌，李三敲了敲院门：\"王婶？我是李三，回来过年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王婶站在门口，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是小三啊，回来好，回来好。\"她的声音平板得像是录音机播放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三，眨都不眨一下。
李三被看得心里发毛，寒暄几句就匆匆离开。走到拐角处，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王婶还站在原地，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和笑容，在月光下像个纸扎的人偶。
越往家走，李三的不安越强烈。路上遇到了几个村民，每个人都用同样古怪的方式和他打招呼——嘴角上扬的弧度完全一致，声音里没有起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们的祝福语像是排练过无数遍：\"新年好，恭喜发财，身体健康。\"
李三家在村子最里头，当他终于看到自家院门时，发现门上贴着崭新的春联，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他松了口气，心想可能是自己太累了才会疑神疑鬼。
\"爸！妈！我回来了！\"李三推开院门喊道。
父母几乎是同时从堂屋走出来的，脸上带着和其他村民如出一辙的笑容。\"小三回来了，快进屋，外面冷。\"父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奇怪的共鸣。
进屋后，李三注意到桌上已经摆好了年夜饭，八道菜整整齐齐，中间是一条完整的鱼。但诡异的是，所有菜都冒着热气，像是刚出锅，而父母明明刚才还在门口迎接他。
\"你们怎么知道我这个点回来？\"李三放下行李问道。
母亲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明亮，\"我们一直等着你呢，就盼着你回来过年。\"她伸手来拉李三，手指冰凉得不似活人。
李三本能地后退一步，强笑道：\"我先去洗个手。\"
在厨房里，李三用冷水拍打着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定是他太累了，父母只是年纪大了，表情僵硬些很正常。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回堂屋，却听到后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在那儿？\"李三推开后门，看到菜园里蹲着一个人影。
那人缓缓转过头，是村里的刘瞎子，一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灰白色，嘴角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笑容。
\"刘叔？您怎么在我家后院？\"李三问道。
刘瞎子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扑上来抓住李三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不是他们的人！快跑！\"他嘶哑地低语，声音里充满恐惧，\"别吃年夜饭，别看他们的脸！\"
李三被这突如其来的警告吓得魂飞魄散，挣脱开来后退几步：\"刘叔，您说什么呢？\"
刘瞎子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他指着李三身后：\"他们来了！他们来了！\"说完就翻墙逃走了。
李三猛地回头，看到父母站在厨房门口，脸上依然挂着那个标准的笑容。
\"小三，和谁说话呢？快来吃年夜饭，要凉了。\"母亲说道，声音甜得发腻。
李三强压住心中的恐惧，跟着父母回到堂屋。电视里正播放着春晚，主持人用夸张的语调说着祝福语。李三注意到，父母坐下后，姿势完全对称，连夹菜的动作都同步得可怕。
\"爸，刘瞎子刚才在后院，说了些奇怪的话...\"李三试探着开口。
父亲夹菜的手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动作：\"刘瞎子去年就死了，你记错了吧。\"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李三头上。他清楚地记得去年春节回来时还见过刘瞎子，老人身体硬朗得很。
\"吃鱼，年年有余。\"母亲把鱼眼夹到李三碗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李三低头看着碗里的鱼眼，突然发现那眼球似乎在转动，直直地\"看\"着他。他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
\"我...我去趟厕所。\"李三起身离席，几乎是逃进了院子。
冬夜的寒风让他清醒了些。李三掏出手机想给城里的朋友打电话，却发现没有信号。他烦躁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积雪，突然注意到雪地里有一串脚印——从后院一直延伸到前院门外。
是刘瞎子的脚印！李三犹豫了一下，决定跟上去看看。他轻手轻脚地溜出院子，顺着脚印来到村口的老槐树下。
刘瞎子蜷缩在树洞里，看到李三后疯狂地招手：\"你还活着！太好了！\"
\"刘叔，到底怎么回事？我爸妈说你去年就...\"李三蹲下身问道。
刘瞎子神经质地左右张望，然后凑近李三：\"他们不是你的父母，不是任何人！从去年春节开始，村里的人就一个个变了...他们戴着脸，戴着脸啊！\"老人抓着自己的脸，指甲在皮肤上留下血痕。
李三听得毛骨悚然：\"什么意思？什么戴着脸？\"
\"你看他们的耳朵后面！\"刘瞎子突然压低声音，\"找条缝...找到就能撕下来...\"
远处传来脚步声，刘瞎子猛地推开李三：\"快走！他们来了！记住，别吃任何东西，别睡过去！\"
李三踉跄着后退，看到几个村民正向槐树走来，动作整齐得像提线木偶。他转身就跑，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回到家里，父母还在餐桌前等他，桌上的饭菜一点没动。\"小三，怎么去那么久？\"父亲问道，声音里有一丝李三从未听过的冰冷。
\"我...我肚子不舒服。\"李三勉强回答，眼睛不自觉地瞟向父母的耳朵后面。
在昏黄的灯光下，他隐约看到父亲耳后有一条细线，像是皮肤接缝处的痕迹。这个发现让李三浑身发冷，他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画皮鬼会剥下人的脸皮戴在自己脸上。
\"你看什么？\"母亲突然问道，声音尖锐得不似人类。
李三强作镇定：\"没...没什么。我有点累了，想先休息。\"
\"不行！\"父亲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必须守岁！必须等到新年钟声！\"
李三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呆了。父母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嘴角咧得更开，几乎到了耳根，眼睛里闪烁着不正常的光。
\"好...好的，我们守岁。\"李三颤抖着回答，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无法理解的恐怖之中。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李三生命中最漫长的时光。他坐在父母中间，看着电视里循环播放的春晚，主持人说着千篇一律的祝福语。屋外偶尔传来脚步声，像是有人在绕着房子转圈。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终于响起，父母同时站起身，动作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新年快乐！\"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声音里有一种诡异的欢欣。
李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新年快乐。\"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母亲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缝，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耳后。
\"你的脸...\"李三惊恐地后退。
母亲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个动作让裂缝扩大了一些。李三看到裂缝下面不是血肉，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小三，帮妈妈看看，是不是妆花了？\"母亲说着向他走来，脸上的皮肤开始松动，像一张即将脱落的面具。
李三再也无法忍受，尖叫一声推开母亲，冲向大门。身后传来父亲非人的咆哮声：\"抓住他！不能让他跑了！\"
院门被锁住了，李三翻墙逃了出去，跌跌撞撞地跑在村道上。整个村子突然活了过来，每家每户的门都开了，村民们走出来，脸上都带着那个一模一样的笑容。
\"新年好，恭喜发财，身体健康。\"他们齐声说道，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李三拼命跑向村口，却发现无论怎么跑，最后都会回到那棵老槐树下。刘瞎子的尸体挂在树枝上，脸上的皮肤被完整地剥去了。
\"加入我们吧...\"无数声音在他耳边低语，\"戴上脸，就不会痛了...\"
李三跪在雪地里，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逃离这个恐怖的春节。远处，第一缕晨光染红了东方的天空，新年的第一天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