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梓苏被秦岳一掌扇在脸上,眼泪几乎是瞬间夺眶而出,她死死捂着半边脸,泣不成声地哭喊一声,便猛地冲出了房门。整个王员外府,此时大半屋舍的灯火早已熄灭,只余下几处孤零零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晃,投下斑驳的光影。
秦梓苏跌跌撞撞,慌不择路,脚下步伐东一头、西一头,像只受惊的小鹿般乱冲乱撞。她的压抑哭声时断时续,顺着夜风飘荡在寂静的院落与长廊之间。那低低的呜咽声,透着凄楚与孤苦,仿佛在诉说一个少女心碎的委屈与无助。
在这死寂的夜空下,任何听到这声音的人,都会以为那是一个伤心至极、可怜无助的女子,被逼至绝境,才会如此无助地哭着逃亡。
王家大院里的家丁小厮原本各安其职,白日里奉命盯梢巡查秦梓苏、欧阳林、岳飞等人的自然不必说,其余人等早已照旧在外各行其是,做些夜间的勾当,黑道的买卖,只留寥寥几名心腹守在各处要道,暗中把守。
这时,夜色沉沉,一阵急促的哭声忽然传来。只见一个少女踉踉跄跄地自深院之中冲出——她只穿着一袭夜间贴身的浅藕荷色罗裙,外套一件素色对襟棉褙子,肩头斜搭着一条鹅黄色披帛,长发用一根素银簪草草挽起,却因奔跑而微微散乱。脚下不过是一双雪白的罗袜,外罩一双鹅黄色绣便鞋,鞋跟松垮,几乎要跌落。
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使得守在要道的几名家丁一时怔住。众人认得此女正是白日里王员外亲自招待的“贵客”,可偏偏此刻,王员外并未下达半点拿人的命令。短短一瞬间的犹豫,少女的身影便如惊鸿一掠,哭声未绝,人已从他们眼前冲过。
待几人惊觉回神之时,只见那少女双手猛地推开院门,伴随着吱呀一声脆响,整个人已一头扎入府外的漆黑夜色之中,罗裙与披帛在风中猎猎飞舞,瞬息之间便被黑暗吞没。
正当几个家丁还在愣神之际,却见又有一人自院中急急奔来。此人只着一袭素色紧身绑袄,衣衫单薄,夜风卷起衣角猎猎作响;腰间不过随手系着一条暗白色丝绦权作腰带,显得仓促而凌乱。头发也只是草草束在脑后,几缕散乱发丝贴在鬓角,随着奔跑的动作胡乱飘舞。
他脚下不过是一双寻常睡鞋,鞋底在青石板上“啪嗒”作响,步伐凌乱急促,几乎要跌倒。纵然此时正值寒冬腊月,天寒地冻,他却已是满头大汗,湿热的汗珠顺着面颊滚落,在灯火微光下折射出一丝光亮。但他自己却浑然不觉,眼神焦灼而慌乱,左顾右盼,急切地在黑暗之中搜寻,神情中写满了惶急与担忧。
他手中高举着一盏气死风灯,灯火摇曳,将半张急切的面庞映得明暗不定。身后还有两个小厮拼命追赶,相隔七八步紧紧坠着。只见他一边奔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呼:“小苏儿!好妹妹,别跑啊!夜里危险!我来了——”
喊声在长廊与院墙间回荡,透着焦灼与急切。到了此时此刻,守在门口轮值的几名家丁哪里还敢再放任人闯出?他们慌忙自门边板房中一拥而出,举着灯笼火把,呈扇形排列,齐刷刷拦在来人去路之前。
众位小厮这才有工夫定睛一看,只见来人赫然正是方才在厅上与王员外把酒言欢的欧阳公子。他此刻衣衫单薄,面色急切,跑得满头大汗,气息急促如鼓,额角的发丝全被汗水浸透,紧贴在鬓边,眼神慌乱,却死死盯着院外,显然是急切追寻着什么。而在他身后,却是紧紧跟随着几名王员外派去监视的家丁,一个个亦是气喘吁吁,脚步杂乱,呼声粗重。
门口的七八名小厮对视一眼,心思暗转:跑了一个女子已经是大错,所幸整个村子布满眼线,那丫头就算插翅也飞不出。眼前这位公子,却是万万不能再放过去。念及此处,几人同时悄然运起内息,只见他们双掌之间青筋微鼓,掌心竟隐隐泛起一层暗沉的黑气,随着内劲鼓荡,空气中缓缓弥散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气息,几个小厮面色阴沉,也不搭话,皮笑肉不笑的又齐齐的往前压了一步。
欧阳林猛地一个急刹,脚步在青石板上滑出半寸,他却全然不顾,抬灯照面,望着前方那几名家丁冷冷站立,双掌泛着黑气,竟装作浑然不觉。他喘着粗气,额角汗珠顺着鬓边直淌,眼神焦急如焚,还不等这几人开口发难,他反倒抢先一步,厉声喝骂道:
“拦着我干什么?瞎了眼不成!秦小姐跑了,你们几个还愣在这干站着?还不快跟我一块儿去找人!一群不中用的东西!”几句话连珠炮似的砸下,声色俱厉,急促凌乱,配合他此刻的单薄衣衫、乱散的发丝与满头大汗,更是把他那心急如焚的模样诠释了个十足十。那几名家丁原本已经暗运内劲,正要动手,猛地被他这一通斥骂怔住,互相望了一眼,一时之间竟真被唬得呆愣在当场,不敢贸然上前。
欧阳林见状,心头微微一松,怒意却装得更盛,眉毛倒竖,抬手作势便要一挥,将众人直接扫开。就在这时,身后巷道处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只听得几个小厮一叠声高喊:“欧阳公子,慢些走!小的们这就来了!”声音嘈杂,混着急切的喘息,迅速逼近。
门口的几个小厮神色依旧冷肃,却在顷刻间将暗运的内力悄然收回,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腥臭气息顿时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只见后方追来的几人之后,又跑来一名身形微胖、面容精明的小厮,正是王员外身边得力的王总管。他背着欧阳林的身影,冲着门口众人极轻地摇了摇头,动作微妙而隐秘。
那几名家丁心领神会,立刻垂首收势,换上一副恭顺模样,齐齐躬身行礼,齐声应道:“见过王总管。”
王总管佯作气喘如牛,脚步踉跄地跑到近前,弯着腰猛喘几口粗气,额头大汗淋漓,满脸堆笑,口中却抱怨似的笑道:“哎呀,可跑死我了……欧阳公子,小奴年纪大,实在跑不快啊。”
欧阳林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却装作焦躁厌烦,随手摆了摆手,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盯住门口那几名小厮,又急急追问道:“你们几个奴才,刚才有没有见到秦小姐?嗯?到底朝哪边去了?”
众位家丁一时间屏声敛息,谁都不敢贸然回答,只是齐齐转头去看王总管,眼神中带着迟疑与畏惧。院口寒风拂过,灯影摇曳,几人沉默如石,气氛陡然压抑。王总管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局面,眼角余光一扫,心里高兴,却面上陡然一沉。他故意装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猛地跺脚,抬手狠狠一挥,喝骂道:“没用的东西!欧阳公子问你们话呢,一个个都聋了吗?还愣着做什么!该说的就说,该答的就答,磨磨蹭蹭,成何体统!”他口气越来越急,骂得几个家丁低头如斗,生怕触怒。转瞬之间,王总管又忽地一甩手,仿佛彻底失去了耐心,冷冷一哼,怒气冲冲地点指当先那名瘦高的家丁,厉声喝道:“王一!你来说!”
“是,是!”王一被点到名,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声音发颤,讷讷地说道:“方、方才小人几个的确见到秦小姐哭着跑了过来,只是……只是兄弟们一时不察,让小姐冲出了门去。村子里人多眼杂,只怕……”
他话还未说完,王总管已是面色一变,抢先厉声喝骂:“没用的东西!这等要紧的人也能让她跑掉?眼睛是摆设吗?往哪边跑的,还不快说清楚!”这一喝,王一吓得双膝发抖,冷汗顺着鬓角直流。院门口气氛陡然紧绷,连夜风都似乎停滞。
欧阳林闻言,脸色刷地一白,心中更是骤然一紧。他再顾不得多想,猛地将手中的灯笼往身旁一个小厮怀里一塞,火急火燎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跟我去找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提欧阳林冲出去寻找秦梓苏,方才的那个跨院之中,岳飞自秦岳房中转身回来,复又立于王有财面前。他面沉似水,眉宇间凝着一层薄怒,显然心头极是不快。然则开口之时,言语却依旧拿捏着分寸,甚是客气:“王员外,让您老见笑了。那姓秦的莽夫酒后失仪,闹出这般动静,真真是小弟管教不严,小弟在此赔礼了。”说着他话锋一转,笑眯眯的却是语带威胁继续说道:“不过,王员外,可知道那跑出去的秦梓苏小姐,究竟是何来历?提醒一句,她姓秦,乃是前朝将军之后。呵呵——这样的身份,若是在你王府之中出了半点闪失……” 他说到这里,声音陡然一顿,随即冷冷一哼,袖袍一振,意味深长地盯了王有财一眼,最后才又恢复笑眯眯的模样,话锋一收,客气地补上一句:“王员外,小弟话已至此,还请您多多辛苦,海涵一二。”
王有财的瞳孔骤然一缩,心头猛地一震。他暗暗想起某位曾经震动庙堂的秦姓人物,若真是那一脉血脉传承,此事便绝非小可。此刻亲王府的大业正在紧要关头,他自问不惧任何威胁,但若真牵扯到那一房余脉,未免会横生枝节,令既定谋划蒙上变数。念头电转,他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能强自压下心头的燥意,陪着小心开口,语气格外谨慎:“岳公子所言……难道是……”
说到一半,他心头犹疑,目光闪烁,手掌却不由自主地朝着西方轻轻一指,低声追问:“那个人吗?”岳飞神色不变,眼底却掠过一抹冷芒。他不等对方话说完,已然抬手,顺势把王有财的手按了下去,语气表面仍旧恭敬,话音却斩钉截铁:“王大哥,到此为止,不能细说了。”话落,他重新拱手一揖,神态端谨,语声郑重:“这王家村的一切,全凭大哥做主了。”
说罢,他抬眼静静望去,目光深沉。只见王有财眼底凶光闪烁,面上笑容时隐时现,显然并未全然信服。岳飞心中冷哼一声,暗自权衡:借着“秦家”这一重身份,他故意将水搅浑,越是让此事显得扑朔迷离,越能令王员外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既能逼得王有财按兵不发,不至于图穷匕见、鱼死网破,又能为梓苏与欧阳林制造机会,让他们浑水摸鱼,探查出多少便是多少。而自己,则要留在这跨院中,以笑面与言辞虚与委蛇,暂与王有财周旋一二。
王有财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数次,才压下心头的烦躁与杀机。他缓缓转过身去,装作若无其事,却目光森冷地瞥了眼身旁随侍的总管王添福,声音沉稳却不容置疑:“快!立刻追上那欧阳公子,命全府上下,倾力追寻那位秦小姐的下落!若有半点差池,你这条老命也别要了。”
王添福心头一凛,忙不迭俯首应命,带着几名心腹快步追着欧阳林的方向远远的跟在后面。安排妥当后,王有财这才转回身来,脸上已重新挂上了那副肉笑堆堆的和善模样,似乎方才的森厉狠辣不过是错觉。他拱手上前,笑声洪亮,话语中更是带着一丝讨好的热切:“好兄弟!你这一句话,可真真是救了你老哥哥一命呀!”
说着,他伸手揽住岳飞的手腕,力道看似热情,实则暗中试探。岳飞面色不动,任由他挽着手臂,两人肩并肩,似是亲厚至极,却各怀心思。在烛影摇曳之中,二人携手揽腕,缓缓步入里屋。笑声与客套话声不断,似乎真是推心置腹、兄弟相称。只是茶香氤氲之下,谁也不知这笑意背后,暗藏着几分刀光剑影。
却不知道秦梓苏和欧阳林如何脱险,这才引出二人夜谈王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