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仲夏)
车队在黑风山脉的崎岖道路上艰难前行了两日。越是深入,周遭的环境越发显得原始而险峻。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如蟒蛇般缠绕,林间弥漫着潮湿的雾气,阳光难以透入,使得白日也显得阴森晦暗。兽吼虫鸣不绝于耳,空气中除了草木腐叶的气息,更隐约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奇异能量波动,这波动比在落鹰峡时更为清晰了些许。
朱福友怀中的那枚干枯紫色叶片,偶尔会传来极其微弱的悸动,仿佛与这片山脉深处的某种存在产生了遥远的共鸣。这让他更加确信,郑老札记所载绝非虚言。
林荣轩的状况还算稳定,但长时间的颠簸让他显得更加憔悴。小石头则充分发挥了他对药材的天赋,在休息时总能迅速辨识出周围一些常见的草药,甚至偶尔能发现一两株较为珍稀的品种,小心翼翼地采集下来交给朱福友,倒是补充了不少旅途损耗的药材库存。
韩锋派出的斥候带回的消息越来越频繁,也越发证实了之前的猜测。
“头儿,左翼那批‘七星剑派’的人还在,人数约莫七八个,为首的是个背负双剑的冷面青年,剑法极高,昨日轻易斩杀了一头突袭的瘴豹。他们似乎也在寻找什么,对我们是观察为主,暂无恶意。” “右翼那伙‘药王帮’的,今天和他们打了个照面。领队的是个穿着百草药囊服饰的老者,带着一对年轻男女弟子。那老者隔着老远就嗅了嗅鼻子,似乎对我们车队里的药材很感兴趣,但被那年轻男子低声劝阻了。他们像是在追踪某种特定药材的气味。” “前往西北驮道的那批人确认了,是‘百炼宗’的弟子,约五六人,带着精钢镐和奇特的罗盘状器物。他们好像在探测地脉矿藏,行为古怪,挖挖停停。”
这三股势力如同幽灵般徘徊在车队左右,既不过分靠近,也不远离,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和距离,显然都秉持着“以自身门派利益为先,不主动惹事,但也绝不惧事”的原则。他们的存在,无形中形成了一种威慑,让原本可能潜伏的、针对林家的追杀者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种被多方窥视的感觉令人窒息,车队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护卫们握兵器的手心全是汗,精神长时间高度紧张,已是疲态初显。
这日傍晚,车队按照计划,抵达了一处名为“野猿谷”的谷口。根据地图显示,穿过这道长约数里的峡谷,便能抵达山脉的另一侧,路程将缩短大半,是南下的捷径。但峡谷内地势更为复杂,传闻有大量凶猛猿猴栖息,故而得名。
然而,当车队抵达谷口时,却发现情况有异。
谷口那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上,竟然已经扎下了两个临时营地,彼此相隔百余步,泾渭分明。
东侧营地,七八名身着淡青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的男女正在休息,人人佩剑,气息凌厉,正是七星剑派弟子。为首那名背负双剑的冷面青年正闭目盘坐,膝上横着一柄连鞘长剑,即便在休息,也给人一种出鞘利剑般的锋锐感。
西侧营地,则是药王帮的三人。那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在小心翼翼地处理一株刚采到的、散发着莹莹蓝光的奇异小草。他身旁那对年轻男女则警惕地注视着新来的车队。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朴实,眼神沉稳,女子年纪稍小,明眸皓齿,带着几分山野精灵般的灵动好奇,正好奇地打量着朱福友他们这边的马车和护卫。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在两方营地与谷口之间的一片空地上,竟然还有第三批人——四五名穿着土黄色短褂、肌肉虬结的汉子,正是百炼宗弟子。他们似乎刚刚从谷内退出,个个灰头土脸,有人还受了些轻伤,正骂骂咧咧地检查着手中一些断裂的金属工具和黯淡无光的罗盘。他们的领头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正烦躁地抓着头。
林家车队的到来,瞬间打破了谷口微妙的平静。
三方人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有审视,有好奇,有警惕,也有几分被打扰的不悦。
韩锋立刻示意车队停下,结成防御阵型,自己则策马上前几步,抱拳沉声道:“我等乃江南林家商队,途经此地南下,无意打扰各位英雄,只想借道野猿谷,还请行个方便。”
七星剑派那冷面青年缓缓睁开眼,目光如两道冷电扫过车队,在韩锋和几名气息较强的护卫身上略一停留,淡淡开口,声音如同金铁交击:“谷内凶猿暴动,异常狂躁,堵住了去路,我们也被阻于此。”言简意赅,说完便再次闭上眼睛,似乎不愿多言。
药王帮那位老者此时已将那株蓝色小草妥善收好,闻言抬起头,笑眯眯地接口道:“呵呵,原来是江南林家的朋友。老朽药王帮木易。这谷里的猴子也不知发了什么疯,见人就攻击,凶猛异常,而且……似乎力气比往常大了不少,颇为棘手。百炼宗的朋友刚才想强行开路,吃了点小亏。”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林家的货车,尤其在装载药材的车辆上多停留了一瞬。
那百炼宗的络腮胡壮汉闻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妈的!那群死猴子邪门得很!老子的精钢镐都能掰弯!地磁也是乱的,罗盘屁用没有!”他狐疑地打量着车队,“你们这大车小辆的,想过去?难!”
局面顿时僵持住了。前路被莫名狂躁的猿群阻断,后方可能有追兵,左右还有三个态度不明的江湖门派。林家车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朱福友在马车里将外面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心中一动,狂躁的猿群?力气变大?地磁混乱?这似乎都与郑老札记中提到的“异象”以及自己感受到的异常能量波动有关。难道这野猿谷,就是异常的中心区域?或者至少是受到强烈影响的区域?
他悄悄掀开车帘一角,仔细观察那三派之人。七星剑派的冷傲,药王帮的审视,百炼宗的烦躁,都清晰可见。同时,他也注意到,药王帮那个年轻姑娘,似乎对自家这边颇感兴趣,尤其当小石头好奇地探出脑袋时,那姑娘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林荣锦和韩锋低声商议着,面色沉重。强闯肯定不行,绕路则耗时太久,林荣轩的身体等不起。
就在这时,朱福友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对林荣锦低声道:“二爷,我或许可以试着去和那药王帮的木老先生谈谈。同为医道中人,或许能打听些情况,想想办法。”
林荣锦有些犹豫:“朱先生,这……太危险了。”
“无妨,我看那木老先生并非恶人,且在此僵持也不是办法。”朱福友说着,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眼神,便主动走下马车,朝着药王帮的营地走去。
他的举动,立刻吸引了在场所有势力的目光。
那冷面青年再次睁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百炼宗的壮汉停止了抱怨,好奇地看着这个看起来像个文弱大夫的年轻人。 药王帮的木易老者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笑容更盛。 而他身边那个年轻姑娘,则毫不掩饰好奇地打量着走过来的朱福友。
谷口的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