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元月)
新年的钟声(更夫的梆子声)在寒夜里敲响,宣告着庚子年的到来。零星而又顽强的鞭炮声在外城各处响起,试图驱散旧岁的阴霾,迎接新的希望。
小土屋里,朱福友睁开眼,听着窗外依稀的爆竹声和陈丰兵轻微的鼾声,还有另一侧地铺上小石头似乎并不安稳的梦呓。新的一年,就这样悄然开始了。
大年初一,按照习俗,不宜动刀剪,不宜劳作。三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朱福友将昨晚剩下的饺子煎了,又熬了粥,算是简单的开年饭。
吃过饭,朱福友带着陈丰兵和小石头出门,先去给郑老和王老篾匠拜年。郑老精神不错,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小红包,里面装着几枚崭新的铜钱,寓意“压岁”。王老篾匠则塞给他们一大包自家炸的油果子,笑得合不拢嘴。
街坊邻里见面,也都互相道着“新年好”、“恭喜发财”,虽然都知道发财不易,但图个吉利口彩。节日的氛围暂时冲淡了生活的艰辛和潜在的紧张。
然而,平静的表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黑水内斗,暗夜血光
黑水帮总堂内,张新泉面无表情地听着心腹的汇报。除夕夜的突袭成功重创了孙海兵的势力,拔掉了他在码头的一个重要据点,但孙海兵本人却像泥鳅一样溜走了,只留下几个无关紧要的替死鬼。
“……大哥,孙海兵肯定躲在他相好的那个姘头那里,要不要……”心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张新泉摆摆手,眼神阴鸷:“不急。过年见血,不吉利。让他再多喘几天气。码头那边,让‘黑牙’看紧点,把孙海兵空出来的地盘和生意,都给老子牢牢抓在手里!谁敢伸手,就剁了谁的爪子!”
“是!”心腹领命,又道,“只是……‘黑牙’下手太狠,昨晚折了几个兄弟,下面的人有点……有点怵他。”
张新泉冷笑:“怵?怵就对了!就是要让他们怕!这世道,仁慈换不来忠心,只有 fear(恐惧)和利益,才能让人听话!告诉‘黑牙’,规矩照旧,该他的那份,一分不会少!”
与此同时,在外城一处隐蔽的民居里,孙海兵脸色苍白,肩膀上胡乱缠着染血的布条,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恐惧。他没想到张新泉如此狠绝,直接动用了“黑牙”这条疯狗。
“泉哥……不,张新泉!你好狠的心!”他咬牙切齿,对床边一个面容姣好却带着风尘气的女子道,“红玉,这次多亏你了……”
叫红玉的女子拧着热毛巾替他擦拭伤口,嗔怪道:“早叫你收敛些,偏不听!现在好了,惹毛了张扒皮!你这伤得赶紧找郎中看看!”
“不能找郎中!”孙海兵猛地抓住她的手,“张新泉肯定派人盯着所有药铺和郎中!你想我死吗?”
红玉叹了口气:“那怎么办?这伤拖着会烂掉的!”
孙海兵眼神闪烁,忽然道:“我听说……郑老头那个学徒,小子医术好像还行,而且……跟咱们不是一路的,或许……”
周府深愁,暗疾缠身
内城周府,虽张灯结彩,却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愁云中。小姐周婉清的病情在年关急剧恶化,咳嗽不止,痰中带血,低烧反复,整个人消瘦得脱了形。
周老太爷坐在孙女床前,握着孙女枯瘦的手,老泪纵横。请来的名医们束手无策,开的方子如同石沉大海。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婉清?”老人喃喃自语,心如刀绞。周婉清父母早亡,是他一手带大,视若掌上明珠。
管家周福(钱管家的上级)低声禀报:“老太爷,京里刘御医府上回了话,说刘御医奉旨入宫侍疾,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其他几位有名的,要么离得远,要么……”
周老太爷挥挥手,无力地打断他:“知道了……命,这都是命啊……”
周福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老太爷,之前做手炉笼的那个外城小篾匠,叫朱福友的,他师父郑郎中,据说在外城贫民中颇有医名,尤其擅长调理沉疴旧疾……您看,要不要……”
“一个乡下郎中?能有什么办法?”周老太爷灰心摇头,但看着孙女痛苦的模样,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又活络起来,“罢了……罢了……你让钱贵(钱管家)先去悄悄打听打听,莫要声张。”
陋巷日常,暗藏机缘
朱福友对这两条因他而起的暗线尚一无所知。他正享受着新年轻松的几日。不用上工,他便在家整理药材,研读医案,偶尔指导陈丰兵和小石头认字。
小石头依旧沉默勤快,但那双眼睛里的惊惧似乎减轻了些,偶尔还会看着陈丰兵练字露出好奇的神色。朱福友便也教他认最简单的字,他学得极快,显露出不一般的聪慧。
初五这天,俗称“破五”,习俗上可以开始干活了。朱福友正准备去铺子里看看,院门却被敲响了。
来的是赵婶,她拉着一个面生的妇人,妇人怀里抱着个不停哭闹的孩子。
“福友啊,不好意思大过年的来麻烦你。”赵婶一脸歉意,“这是俺远房表妹,孩子从昨晚就开始发烧,哭闹不止,俺想着郑老还没完全好利索,就带她来你这瞧瞧……”
朱福友连忙将她们让进屋。那孩子约莫两三岁,小脸烧得通红,烦躁不安,喉咙里呼哧作响。
朱福友仔细检查,发现孩子咽喉红肿,舌苔黄腻,脉象浮数有力,是典型的外感风热,兼有食积。
“大嫂别急,孩子是受了风热,肚子里还有积食。”朱福友温声道,“我开个疏风清热、消食导滞的方子,你去药铺抓两剂,回来我教你怎么煎。”
他开出方子,又详细交代了注意事项。那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走了。
赵婶没立刻离开,而是叹了口气,低声道:“福友,你是个好心的。俺这表妹命苦,男人去年跟人跑船,遇上风浪没了,婆家嫌她生了个闺女,把她赶了出来,只好带着孩子投奔俺……这年头,女人家讨生活,难啊……”
朱福友心中恻然,这才明白那妇人眉宇间的愁苦从何而来。他想了想,道:“赵婶,我看她手脚还算利落。若是愿意,等开春了,我这或许有些炮制药材的零碎活儿,工钱不多,但能贴补点家用。”
赵婶闻言大喜:“那敢情好!俺替她谢谢你了福友!你真是菩萨心肠!”
送走赵婶,朱福友若有所思。这或许又是一条小小的支线,一个帮助他人的机会,也能为自己将来可能需要扩大药材处理规模埋下伏笔。
下午,他去了趟郑老家,将早上的病例说与郑老听。郑老仔细听了他的诊断和用药,点了点头:“处理得妥当。尤其考虑到患儿兼有食积,加入消导之品,甚好。医者,不仅要治病,更要察人。你做得越来越好了。”
得到肯定,朱福友心中喜悦。他将赵婶表妹的情况也说了,郑老叹道:“世间苦命人多矣。力所能及处,伸把手,是积德的事。”
师徒二人又探讨了一会儿医理,直到天色渐晚,朱福友才告辞回家。
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新年伊始,似乎有很多事情在悄然发生,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并不知道,孙海兵正忍着伤痛,暗中打听他的住处和口碑;也不知道,周府的钱管家,已经奉令开始在外城悄然探访“郑郎中及其高徒”的医术究竟如何。
他只是想着,明天铺子要正式开工了,周府那批手炉笼的尾款也该结清了,或许可以给陈丰兵和小石头添置件新衣……
生活,就在这平凡与暗涌的交织中,继续向前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