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总兵官一职,在明朝是超脱品级的存在,因其多由侯爵或伯爵担任,其地位远高于九品十八级的常规官制。
漕运总督见总兵官时需行上礼问候,若欲办理重要事务,也必须事先请示总兵官,否则即属越权,会遭到追责问罪。
朱祁镇的这一系列措施,并未白费。他的改革有效地巩固了皇权,遏制了文官权力的继续扩张。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万历年间,直到李三才上任,才彻底打破这一持续百年的文武权力平衡。
李三才此人,在推动东林党发展,以及维系地方官绅大族方面,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他掌权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万历皇帝派来的矿税太监驱逐回京,接着便开始干涉漕运总兵官的职权,意图夺权。
当时担任漕运总兵官的是王守仁的孙子王承勋。虽然其祖父声名显赫,但王承勋本人却能力平庸,胆识全无。面对李三才的强势举动,他毫无抵抗之力,只能一味退让。
李三才察觉到王承勋的软弱无能,行事愈发肆意妄为,最终将王承勋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自此,维系了百余年的“重文轻武”格局彻底被打破。
由于明朝海运极不发达,几乎已经放弃,而河运事务又完全可以由文臣独立完成,武官的地位自然就显得多余。
万历四十年,王承勋突然上奏皇帝,请求辞官返回京城。万历皇帝批准了他的请求。
文臣们趁此机会上奏,建议裁撤漕运总兵官与参将职位,万历皇帝再次准奏。从此,这条至关重要的运河完全落入文官掌控之中。
十三位负责漕运的把总被划归总督府统辖,军权也随之落入文臣之手。
自从李三才被罢免后,漕运总督一职便空缺了十余年。
但总督府的文官系统仍在正常运转,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朱由校若不想受制于人,漕运事务必须亲自掌控,必须安排自己的人前去接任,夺回实权。
于是,他借着一份关于疏浚运河的奏疏,立刻下令朝臣推举新的漕运总督人选。
此事决定得十分仓促,朱由校本人也尚未有明确人选,但事不宜迟,必须立即着手。
他只能将此事交由群臣讨论,先推举出几位候选人,他也能借此时间思考合适人选。
对于皇帝的这一提议,朝臣似乎也颇感兴趣。不久,一位官员便出列大声奏道:
“启禀陛下,臣恳请重新启用原漕运总督、户部尚书李三才,委以重任!”
紧接着,御史房可壮也上前附议,明确表示支持李三才复职。
言辞激昂,详细陈述了李三才在任时的政绩、所获嘉奖,以及他在民间和士林中的极高声望,唯恐皇帝对其不够了解。
他的一番陈词迅速将气氛推向高潮,众多官员纷纷出列,表示支持李三才复任。
朱由校神色平静,不置可否,只靠在椅上闭目养神,手中轻抚玉佩,静待下文。
他正在等待另一种声音的出现,一种对他更有利的声音。
他对李三才这个人极为熟悉。此人曾率领一个庞大利益集团登顶权力高峰,在当时影响力巨大,确实不容小觑。
常言道,树大招风,李三才终究不是完人,无法做到人人敬仰。
在万历晚期,他的仕途开始遭遇多方责难,弹劾之声络绎不绝。
不仅朝廷中枢有人不满,就连远在南京的官场,也有不少心怀嫉妒之人,接连上书揭发李三才种种所谓罪行。
如今,对他不满之人依然不少,那些秉持正义、敢于直谏的清流之臣,尚有存者。
果不其然,朱由校预料中的反对声浪迅速出现。
通政参议吴殿邦从队列中走出,向皇帝行礼之后高声进言:
“陛下,万万不可启用李三才,臣愿以死相谏!”
“此人先前任职之时,擅权营私,假借国威谋取私利,实乃欺世之徒!”
“万历四十二年,御史刘光傅便曾揭发此贼隐秘劣迹,其竟敢私占皇家木料二十二万根,用于修建私宅,胆大妄为之极!”
“贪污受贿所得金银无数,连账簿都记不胜记!”
“任漕运总督时,南京六部官员多次上疏抨击其恶行,苛敛重赋,使漕运体系紊乱不堪,民间苦不堪言。”
“为官期间,与前任吏部尚书于玉立勾结,暗中结党,操控官员选拔任免,致使朝纲不振,吏治腐败。”
“因其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不少官员反而为其开脱,只为自保。”
“昔年神宗皇帝病重,无暇过问政务,此贼遂得苟延残喘,逃过清算!”
“未料今日竟有人为其翻案,欲使其再度居官,实乃奸党未尽,其罪难赦,请陛下速决,将其严惩!”
吴殿邦虽职位不高,但言辞激烈,直揭往昔旧账,毫不留情。
刚刚还在力荐李三才的大臣们,此时已是怒不可遏。
御史刘廷宣立即出面驳斥,指责吴殿邦恶意中伤,诽谤重臣。
吴殿邦丝毫不让,反击称刘廷宣不愧是奸佞爪牙。
两人便在殿上唇枪舌剑,各执一词,一方誓保李三才,一方必欲除之而后快,互不相让。
而内阁及各部要员,包括保皇一派,始终沉默不语,皇帝亦作壁上观。
这正是朱由校心中所愿,朝堂之上,唯有纷争不断,方能确保皇权稳固,不容任何一股势力坐大。
两人争吵许久,情绪非但没有平息,反倒越发激烈。殿下的文官们悄悄抬头,目光投向高座之上的皇帝。
朱由校见时机成熟,猛然一声喝止:
“够了!身为朝廷命官,竟敢在朝堂之上当着朕的面争吵不休,言语粗鄙如同街市泼妇,还有何颜面立于朝班?”
“即刻将二人押下,各责四十廷杖,并停发一年俸禄,以儆效尤!”
话音刚落,朱由校悄然对王朝辅使了个眼色。王朝辅会意,立刻高声催促:
“还在等什么?还不将他们拖下去,照旨行事!”
说罢,他望向一旁准备执行命令的杨寰,手中拂尘轻轻一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