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血染德胜门,绝望的总攻
号角声,像死神的叹息,在京城上空拉开了一道血色的帷幕。
陈圆圆的身影消失在城楼的拐角处,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存。林渊转过身,面向城外,那股温热的酒意迅速被风吹散,取而代之的,是刺入骨髓的冰冷杀机。
他重新举起单筒望远镜。
镜头里,那片死寂的“坟场”活了过来。
无数面残破的“闯”字大旗被竖起,像一片片从地狱里长出来的,灰败的森林。数十万闯军士卒,正像退潮后被遗留在沙滩上的鱼,麻木地、迟缓地汇集成一股股洪流,朝着德胜门的方向蠕动。
没有震天的呐喊,没有激昂的战鼓。
只有无数甲叶摩擦碰撞的“哗啦”声,无数双脚践踏土地的“沙沙”声,汇聚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重的噪音。仿佛不是一支军队在前进,而是一场巨大的、无声的葬礼。
林渊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看到许多士兵的步伐虚浮,摇摇晃晃,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有些人甚至一边走,一边将手里的酒囊举到嘴边,狠狠灌上一大口。
李自成,给他的军队喝了断头酒。
这是一支被逼上绝路的军队,一支用酒精和屠城的许诺,点燃了最后疯狂的军队。他们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一群只剩下破坏和毁灭本能的野兽。
“咕咚。”
林渊身边,一个年轻的京营士兵,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咽下一口唾沫。他握着长枪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可枪尖却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不止是他,整个德胜门的城墙上,都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恐惧和汗酸的气味。守军们靠着墙垛,看着城下那片缓缓压过来的灰色海洋,许多人的脸色比城墙砖还要苍白。
“怕了?”
林渊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身边几个士兵的耳朵里。
那年轻士兵一哆嗦,不敢看他。
“怕就对了。”林渊放下望远镜,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城下那些,是人。你们,也是人。是人,就会怕死。不怕死的,那是傻子。”
士兵们愣住了,没想到这位传说中杀伐果断的林大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林渊拍了拍那个年轻士兵的肩膀,那士兵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但你们和他们,有一点不一样。”林渊的目光扫过城下,“他们身后,是李自成的屠刀。他们不往前冲,现在就得死。”
他顿了顿,指向城内,指向那一片片鳞次栉比的屋檐和坊巷。
“而你们身后,是你们的家。是你们的爹娘、婆娘、娃儿。你们要是退了,他们就得被城下那群畜生,剁成肉泥。”
林渊的声音依旧平淡,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士兵们的心里。
那年轻士兵的身体不抖了,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城下,握着长枪的手,青筋毕露。
恐惧还在,但恐惧之上,燃起了一簇叫做“愤怒”的火焰。
“钱彪。”林渊喊道。
“在!”钱彪一身重甲,提着一柄厚背大刀,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传令下去。”林渊的声音冷了下来,“弓箭手,三轮齐射,自由射击,给老子把箭都射出去,不用省。滚石檑木,等他们爬梯子了再用。”
“是!”
“还有,”林渊补充道,“告诉那些新兵蛋子,谁敢后退一步,或者尿了裤子,旁边的老兵,可以直接砍了他的脑袋,报上来,算一个军功。”
钱彪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得嘞!大人您就瞧好吧!”
命令被层层传递下去,城墙上那股压抑的死寂,被一种残酷而决绝的气氛所取代。
闯军的先头部队,终于踏入了弓箭的射程。
“放箭!”
随着一声凄厉的号令,城墙上,数千名弓箭手同时松开了弓弦。
“嗡——”
密集的弦响汇成一声刺耳的鸣音,无数支黑色的箭矢腾空而起,像一群被惊飞的乌鸦,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死亡的抛物线,然后一头扎进了那片灰色的洪流之中。
没有惨叫。
或者说,零星的惨叫声,瞬间就被那巨大的、麻木的“沙沙”声所吞没。
冲在最前面的人,像被镰刀割倒的麦子,一排排地倒下。他们身上插着箭,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茫然地倒在地上,被后面的人踩进泥土里。
第二轮,第三轮箭雨接踵而至。
城下的土地,很快被一层薄薄的尸体覆盖。鲜血渗进干涸的泥土,将其染成了暗红色,散发着一股甜腥的气味。
可那灰色的洪流,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一丝混乱。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麻木地向前,向前。
终于,他们冲到了护城河边。
没有舟桥,也没有填河的土包。那些闯军士兵,抱着残破的木板、拆下来的门扇,甚至什么都不抱,就那么直挺挺地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河水瞬间被染红,无数人在水中挣扎,很快便沉了下去。但更多的人,踩着沉下去的同伴的身体,趟过了护城河。
“上!上!给老子上!”
闯军的阵中,一个骑在马上的将领,正挥舞着马鞭,疯狂地抽打着那些企图后退的士兵。
他们的身后,一排排手持大刀的督战队,面无表情地将任何一个犹豫的人,砍倒在地。
这是一场驱赶。
用自己人的性命,去消耗北京城的防御。
高大而湿滑的城墙下,一架架简陋的云梯被竖了起来,像一根根刺,扎向北京城柔软的腹部。
“滚石!檑木!给老子砸!”
城墙上,守军们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抱犊大小的石块,粗壮的圆木,被两人、三人合力抬起,狠狠地推下城墙。
“砰!”
一块滚石落下,正中一架云梯,云梯瞬间断成两截,上面正攀爬的七八个闯军士兵,像断了线的蚂蚱一样惨叫着摔了下去,被下面的人踩成了肉酱。
“啊——”
一个闯军士兵刚刚爬到一半,一根带着倒刺的檑木便呼啸而下,将他从胸口到大腿,整个串成了一串,巨大的冲力带着他飞了出去,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一个新兵蛋子,看着下方血肉模糊的惨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他旁边的什长,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骂了一句:“他娘的,吐完了赶紧给老子抬下一块石头!留着它过年啊?”
那新兵抹了把嘴,看着老兵那张麻木而凶狠的脸,又看了看城下那无穷无尽往上爬的人影,不知哪来的力气,吼叫着扑向了另一块滚石。
战争,就是一台巨大的绞肉机。它会把人所有的情绪,恐惧、怜悯、恶心,都碾碎,最后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和杀戮欲望。
然而,闯军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一架云梯被砸断,立刻有两架新的补上。一个士兵掉下去,立刻有三个新的爬上来。
他们像一群没有思想的蚂蚁,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
终于,一个满脸血污的闯军士兵,嘶吼着翻过了墙垛。
他还没站稳,就被三支长枪同时捅穿了身体。他低头看着胸口冒出的三个血淋淋的枪尖,脸上露出一丝茫然,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白刃阶段。
城墙上,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临死前的惨嚎声,响成一片。
一个缺口被打开,立刻就有更多的闯军涌上来。守军拼死反扑,将他们推下去,可自己的阵型也变得散乱。
林渊的眉头紧紧锁起。
他看到,在城墙的西侧,一个由新兵为主防守的区段,已经摇摇欲坠。他们的什长被一支冷箭射穿了喉咙,倒在地上。失去了指挥,新兵们开始慌乱,阵脚大乱。
“钱彪!守住中路!”
林渊丢下这句话,一把扯掉了身上的大氅,露出了里面那身干净利落的青色布袍。
他没有穿甲,只是反手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刀。
那柄狭长的刀,在灰暗的天光下,反射出一道雪亮的寒芒。
他大步流星,逆着逃散下来的溃兵,直奔那段最危险的城墙。
“大人!危险!”
“林大人!”
身后的呼喊,他充耳不闻。
他赶到时,那段城墙已经被撕开了一个三四丈宽的口子。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般的闯军将领,正站在这片缺口中央。
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纹着一头下山猛虎,肌肉虬结,浑身沾满了鲜血和碎肉。他手里提着一柄巨大的开山斧,斧刃上还在滴着血。在他脚下,躺着三四具京营士兵的尸体。
“哈哈哈哈!还有谁!”
那闯军将领仰天狂笑,声音如同炸雷,充满了暴虐和快意。他一脚将一具尸体踹下城墙,目光四下扫视,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然后,他看到了林渊。
一个穿着布袍,连盔甲都没穿的“文弱书生”,正提着一柄看起来像玩具一样的绣春刀,朝他走来。
那闯军将领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而残忍的笑容。
他把林渊当成了某个出来“督战”的文官。这种人,杀起来最是过瘾。
“小子,报上名来!老子斧下,不斩无名之鬼!”他用巨斧指着林渊,狂傲地吼道。
周围的守军,被他的气势所慑,竟无人敢上前。
林渊没有答话,只是脚步不停,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那闯军将领见他不答,只当他是吓傻了,脸上的不屑更浓。他不再废话,怒吼一声,双腿猛地发力,庞大的身躯像一头出栏的蛮牛,朝着林渊直冲而来。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开山斧,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股劈开山岳的气势,当头斩下!
呼啸的恶风,扑面而来。
周围的守军,发出了绝望的惊呼。
在那柄巨大的、带着血腥味的斧头面前,林渊的身影,显得如此单薄,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劈成两半。
然而,就在斧刃即将及顶的刹那,林渊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微微一侧。
那柄势大力沉的巨斧,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呼啸而下!
“轰!”
巨斧狠狠地劈在了林渊身后的城砖上,火星四溅,坚硬的青石板被劈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
一击落空,那闯军将领因为用力过猛,身体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僵直。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这一瞬间。
林渊的眼中,寒芒一闪。
他手中的绣春刀,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悄无声息地,自下而上,划过了一道优美而致命的弧线。
那闯军将领脸上的狞笑,凝固了。
他甚至没有看清林渊是如何出刀的。
他只觉得脖子一凉,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他想低头去看,却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听使唤。
他眼中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自己那具庞大的、无头的身躯,还保持着挥斧的姿势,然后轰然倒地。
而那个“文弱书生”,正缓缓地收刀入鞘,刀身上,一滴血珠,顺着雪亮的刀刃滑落,滴在地上,洇开一朵小小的血花。
整个城墙,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