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0章:崇祯的疑惑,城外怪异的平静
那一声“你来了”,在大殿中激起一圈无形的涟漪。
声音沙哑,带着久未安寝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一股抓到浮木般的急切。殿内几位重臣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又矮了半分。他们能听出,万岁爷的语气中,没有君对臣的威严,反而更像是一种……依赖。
林渊的目光与崇祯皇帝那双燃烧着异样光亮的眼睛在空中相遇。他没有回避,也没有谄媚,只是平静地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之礼。
“臣,锦衣卫指挥同知林渊,参见陛下。”
他的声音清朗而沉稳,与这大殿中压抑得近乎凝固的空气,显得格格不入。
崇祯皇帝没有让他平身,而是绕过面前的舆图,一步步向他走来。龙袍的下摆摩擦着光洁如镜的金砖,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殿内众人的心尖上。
他停在林渊面前,距离不过三尺。一股淡淡的、混杂着龙涎香与苦涩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渊,”崇祯死死地盯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惊疑、狂喜与一丝深藏的恐惧,“城外,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兵部尚书张缙彦的眼皮猛地一跳,而内阁首辅范复粹则将头垂得更低,仿佛想把自己缩进朝服的影子里。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问题,问的不是战报上那些空洞的文字。
林渊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这个角度,让他恰好可以避开皇帝审视的目光,为自己争取到片刻的思索余地。他的大脑在“顶级谋略”光环的加持下,瞬间推演出数十种应对之策。
坦白?那是找死。一个能神不知鬼不觉调动数千精锐骑兵在京畿之地纵火的臣子,比城外的李自成还要可怕。
他必须给出一个解释,一个天衣无缝、既能彰显自己功劳,又不会暴露任何底牌的解释。
“回陛下,”林渊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恭敬与笃定,“臣以为,此乃三因所致。”
“其一,是天佑我大明,祖宗庇佑。”
这是最稳妥的开场白,也是皇帝最爱听的话。果然,崇祯紧绷的面部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丝。
“其二,”林渊话锋一转,“是陛下天威,震慑宵小。亦是京营将士,连日死战,挫其锋锐。闯贼虽众,不过是一群流寇,一盘散沙。攻城数日不下,死伤惨重,其内部早已人心浮动,矛盾暗生。”
他稍作停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实则是在观察崇…祯的反应。
“至于其三……”林渊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或许,是一场内讧。”
“内讧?”崇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正是。”林渊抬起头,迎上崇祯的目光,眼神清澈,不见丝毫闪躲,“陛下,闯军号称数十万,实则山头林立,各有私心。李自成本想一鼓作气拿下京城,以无上威望整合诸部。然我京师军民用命,城坚难摧,其速胜之功,已成泡影。”
“一群饿狼聚于一处,猎物迟迟咬不到嘴里,还能指望它们相安无事么?”林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臣已派出探子连夜查探,回报称,昨夜巩华城方向火光冲天,喊杀震天。闯军大营一片混乱,似乎……是为粮草辎重起了争执,动了刀兵。”
他将“白马义从”的奇袭,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一场闯军内部因分赃不均而导致的火并。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既符合流寇的行事逻辑,又能完美地解释那场大火的由来。
大殿内一片死寂。
范复粹和张缙彦等人,心中同时掀起惊涛骇浪。他们不是傻子,事情哪有这么巧?前脚林渊刚在城头立下军威,后脚闯贼就自己烧了粮草大营?这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神迹。
可他们不敢质疑,也不能质疑。因为质疑林渊,就等于否定这个唯一的好消息,就等于将皇帝和他们自己,重新推回那个绝望的深渊。
崇祯皇帝沉默了。
他那双深陷的眼睛,如鹰隼般锐利,一眨不眨地锁在林渊的脸上,似乎想从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中,找出破绽。
林渊坦然地与他对视,目光平静如井。他的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因为他说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句句是实。他确实点燃了火,也确实引发了闯军的内乱。他只是隐去了那个点火的人罢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了。
君臣二人,一个站着,一个躬身,在空旷威严的大殿中,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峙与角力。
许久,久到一旁的黄太监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崇祯才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吐出了连日来积压在胸中的所有阴霾与恐惧。
他的眼神不再那么锐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脱力的疲惫和……释然。
他信了吗?
不,他或许没有全信。这个生性多疑的皇帝,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但他选择了接受这个解释。
因为他太需要一场胜利了,太需要一个英雄了。比起去探究一个可能会动摇自己统治根基的可怕真相,他更愿意相信,这是上天对他的眷顾,是眼前这位年轻臣子带来的祥瑞。
“好……好一个‘饿狼相争’……”崇祯喃喃自语,他转过身,重新走向那副巨大的舆图,背影不再像刚才那般孤寂,反而有了一丝重新注入的生气。
“既然如此,”他指着地图上被闯军大营包围的北京城,声音恢复了几分帝王的威严,“林爱卿,依你之见,我等接下来,该当如何?”
这既是询问,也是考验。
“回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八个字。”林渊直起身子,朗声说道。
“内修战备,外探虚实。”
“闯贼虽乱,其主力尚存,绝不可有半分懈怠。臣请旨,继续加固城防,整肃军纪,操练兵士,以防闯贼困兽犹斗,发动更猛烈的反扑。此为‘内修’。”
“同时,臣会加派锦衣卫精锐,潜出城外,日夜监视闯军动向。他们是战是走,是分是合,一举一动,都必须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此为‘外探’。”
这一番对策有守有攻,有理有据,找不出一丝疏漏。
崇祯听完,缓缓点头。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几位大臣。
“范爱卿,张爱卿,你们以为如何?”
内阁首辅范复粹连忙出列,躬身道:“陛下,林大人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言,臣……附议。”
兵部尚书张缙彦也跟着道:“臣附议。”
他们的回答恭敬而迅速,没有半点异议。他们很清楚,此刻的林渊,圣眷正浓,谁敢在这时与他唱反调,就是自寻死路。
“好。”崇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尽管那笑容看起来比哭还要难看,“既然众卿无异议,便依林渊所奏行事。”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回到林渊身上,那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既有欣赏,也有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林渊,你整顿京营,稳定军心,探得敌情,皆有大功。朕……要重赏你。”
此言一出,范复粹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渊却再次躬身:“陛下,国难当头,臣不敢言功,更不敢求赏。为陛下分忧,为大明尽忠,乃臣之本分。”
这番不卑不亢、不骄不躁的回答,显然让崇祯更为满意。他点了点头,眼中欣赏之色更浓。
“你们都退下吧。”崇祯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疲惫。
范复粹和张缙彦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地倒退着走出大殿。那引路的黄太监也识趣地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厚重的殿门被重新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将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了崇祯和林渊两个人。
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崇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舆图,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林渊垂手立于一旁,也沉默不语。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皇帝单独留下他,绝不是为了拉家常。
良久,崇祯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林渊,你跟朕说句实话。”
“昨夜那把火……”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直刺林渊的内心深处,“除了‘内讧’,当真……没有别的原因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