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9章:江南的后续,周大富的末路
金陵,周府。
上好的前朝官窑青花大罐,被一只肥硕的手抓起,又重重地掼在地上。
“哐当——”
一声脆响,价值连城的瓷器化作千百碎片,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肆意翻滚,如同主人此刻破碎的颜面。
“废物!一群废物!”
周大富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整个厅堂的屋顶。他那张平日里因纵欲和富贵而显得油光满面的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两撇精心打理的八字胡,也因愤怒而杂乱地颤抖着。
厅下,管家和一众家丁护院跪了一地,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被那飞溅的瓷片划伤,更怕被老爷的怒火灼烧。
已经三天了。
自从那日青楼老鸨连滚带爬地来报信,说柳如是人去楼空之后,周大富的理智就彻底断了线。他感觉整个金陵城的人都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都在嘲笑他这个江南首富,连一个准备“迎娶”的女人都看不住。
这已经不是一个女人的问题,这是他周大富脸面的问题。
“找!掘地三尺也要给老子找出来!”周大富喘着粗气,一脚踢翻了身边的紫檀木凳,“封锁四门!挨家挨户地给老子搜!不管是官船还是商船,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金陵城!”
命令一下,整座金陵城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池塘,彻底乱了套。
周大富豢养的那些打手,平日里本就横行霸道,如今得了令箭,更是如疯狗出笼。他们冲进一家家客栈,踹开一扇扇房门;他们拦住一艘艘漕船,蛮横地翻检货物;他们甚至敢与巡城的官兵推搡,与守城的卫所军士对峙。
一时间,金陵城内怨声载道,鸡飞狗跳。
起初,那些平日里受了周大富好处的官员,还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周大富的疯狂,很快就超出了他们容忍的限度。他的手下打伤了漕运总督的小舅子,掀翻了应天府尹新纳小妾的轿子,甚至为了盘查,耽误了送往南边某位藩王府的贡品船期。
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
而此时,在城南一处不起眼的茶馆里,一个平日里专做丝绸生意、被周大富挤兑得几乎破产的商人,正对着一封匿名信,手心冒汗。
信上,详细记录了周大富数年来,如何利用漕船夹带私盐,甚至将朝廷明令禁止出口的铁器,卖给海上那些亡命之徒的账目。每一笔,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时间、地点、数量,分毫不差。
这封信,就像一柄淬毒的匕首,足以一刀捅穿周大富的心脏。
商人本能地想将这要命的东西烧掉,可一想到周大富那张肥胖的脸,想到自己被夺走的生意和忍受的屈辱,一股恶向胆边生的勇气,压过了恐惧。他想起信末尾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周屠户已是案上之肉,群狼环伺,分食趁早。”
他咬了咬牙,将信纸小心地揣进怀里,起身走进了对街的都察院衙门。
……
数百里外的官道旁,一处破败的驿站。
林渊与柳如是正在短暂歇脚。北地的风,已经带上了刀子般的寒意。
一只灰色的信鸽,穿过萧瑟的晨雾,精准地落在了窗台上。林渊取下它脚上绑着的细小竹管,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信纸。
他展开信纸,迅速扫了一眼,嘴角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信纸递给了对面的柳如是。
柳如是接过信纸,上面的字迹是用米醋写的,需对着火光烘烤才会显现。她凑近油灯,看着那一行行熟悉的暗语在纸上浮现,描述着金陵城内愈演愈烈的混乱,描述着周大富如何一步步踏入他们预设的陷阱。
她的指尖,微微有些发凉。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前几日,在马背上,她还只是在进行一场沙盘上的推演,一切都只是言语和逻辑的交锋。而此刻,这张薄薄的信纸,却将那场推演,变成了正在发生的、血淋淋的现实。
一个在江南盘踞多年的庞然大物,正因为她和身边这个男人几句轻描淡写的布置,而走向分崩离析。她仿佛能隔着数百里,听到金陵城里的哭喊与咆哮,能看到那张大网是如何一寸寸地收紧,将那头肥硕的困兽勒得无法呼吸。
这就是“顶级谋略”的力量吗?杀人于千里之外,不见半点刀光剑影。
她抬起头,看向林渊。林渊正悠闲地喝着碗里粗劣的茶水,仿佛手里捏着的不是一张能搅动江南风云的密报,而是一张再寻常不过的饭馆账单。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看来,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柳如是轻轻摇了摇头,将信纸凑到灯火上,看着它化作一缕青烟,最终归于灰烬。她心中的那一丝不适与畏惧,也随着这缕青烟,消散了。
她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那个只会伤春悲秋的秦淮才女,连同她的诗稿和画卷,都永远地留在了江南。现在的她,是林渊的“智囊”,是这盘乱世棋局中,一个冷酷的执棋者。
“大人,”她轻声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信上说,我们扶持的那个‘何记’商会,有些过于胆小,不敢在这种时候去吞食周家的产业。”
林渊放下茶碗,笑道:“兔子被狼吓久了,就算狼快死了,它也不敢上前去咬一口。意料之中。”
“那我们……”
“不用我们。”林渊打断了她,“当一头大象倒下时,最先冲上去的,永远不是兔子,而是鬣狗和秃鹫。何记不敢动,自有人敢动。等那些大鱼大肉被分食干净,地上剩下的骨头渣子,就足够何记这条小鱼吃饱了。有时候,吃得慢,反而能活得久。”
他看着柳如是,眼中带着一丝教导的意味:“谋略,不仅要算计敌人,更要算计人心。包括我们自己人的人心。”
柳如是若有所思,重重地点了点头。
金陵城内的风暴,在都察院那位御史的一封奏疏递上去后,达到了顶峰。
奏疏中,不仅有周大富走私通寇的铁证,更弹劾了数位与他过从甚密的官员。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势力,此刻为了自保,纷纷调转枪口,与周大富划清界限,甚至反戈一击。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卫所的官兵查封了周家的所有码头和船队,应天府的衙役们则冲进了周家的各个铺面,贴上了封条。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民间。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周大富倒了,大家去抢他家粮食”,那些被周家欺压已久的百姓、被他逼得家破人亡的苦主,汇成一股洪流,冲向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周府。
曾经不可一世的周大富,被愤怒的人群从藏身的密室里拖了出来,打得像一条死狗。他万贯家财,被抢掠一空,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家丁护院,死的死,逃的逃。
当官府姗姗来迟,收缴“逆产”时,那座曾经象征着无尽财富与权势的府邸,只剩下了一片狼藉,和瘫在地上、已经彻底疯癫的周大富。
几天后,又一封密信送到了林渊手中。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周贼事毕,家产充公。何记趁乱低价购得城南三处粮铺,一处船行,根基已稳。静候大人下一步指令。
林渊将信纸烧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江南这条线,算是彻底埋下了。一个忠于他,并且掌握着钱袋子和情报渠道的钉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楔入了江南的腹地。这一切,正如柳如是所规划的那样,分毫不差。
他看着窗外,北方的天空,铅云低垂,仿佛随时都会塌陷下来。
“走吧。”他对柳如是说,“江南的戏看完了,该我们登台了。”
两人走出驿站,重新上马。才行出不过十里地,官道上的景象便骤然一变。
成群结队的流民,从北方涌来,他们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眼中是如出一辙的麻木与恐惧。他们像一群被洪水驱赶的蚂蚁,漫无目的地向南逃亡。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林渊勒住马,眺望北方。在地平线的尽头,一缕黑色的狼烟,正笔直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那不是寻常的炊烟。那是烽火,是战火,是村庄被焚烧、生命被毁灭的痕迹。
李自成的大军,就像一片移动的蝗灾,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京城,不远了。
柳如是的心,也跟着那缕狼烟,被揪紧了。她能运筹帷幄,算计江南首富的生死,可面对眼前这末日般的景象,面对那即将到来的、席卷天地的真正风暴,她感到自己的智慧,是如此的渺小。
她下意识地看向林渊,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安慰。
可林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缕狼烟,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悲悯,只有一片冰冷的、即将沸腾的战意。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柳如是的耳中。
“如是,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
“机会的味道。”林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李自成正在帮我们清场,把所有碍事的瓶瓶罐罐,都砸个粉碎。等他闹够了,就是我们收拾残局的时候了。”
他猛地一夹马腹,胯下健马长嘶一声,向前冲去。
“驾!”
柳如是怔怔地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终于明白,林渊之前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狂言。
他真的,把这场吞噬大明的灾难,当成了一场盛大的……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