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柳如是的意外,林渊的出现
雨声,琴声。
这是蘼芜院内,此刻仅有的两种声音。
雨是天地间的,细密而无情,敲打着芭蕉叶,渗入青石缝,将整个金陵城都浸泡在一片湿冷的绝望里。
琴是柳如是心底的,哀怨而决绝,自她素白的手指下流淌而出。每一个音符,都是一声泣血的悲鸣,是她对这污浊世道最后的抗议,也是为自己即将凋零的生命,奏响的送行曲。
她知道,天亮之后,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是周大富那张肥腻的脸,是八抬大轿的羞辱,是才情与风骨被锁进深宅大院,最终化为一滩死水的命运。
她不甘。
她柳如是,虽然身在风尘,心却比天高。她可以与文人墨客诗酒唱和,可以为知己一笑倾城,却绝不能忍受被一头满身铜臭的蠢猪所染指。
死,或许是唯一的解脱。
琴案旁的小几上,静静地躺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剪刀。那是她做女红用的,此刻,却成了她扞卫清白最后的武器。
她已存了死志。只等明日那恶霸上门,便以一腔热血,溅他满身,让这秦淮河,让这金陵城,都记住她柳隐的骨头有多硬。
琴声愈发凄厉,如杜鹃啼血,猿猴哀鸣。
突然。
“铮——”
一声刺耳的锐响,琴弦应声而断。
断弦的余音在空寂的房间里震颤,像一声不祥的谶语,撞入柳如是的心底。她抚琴的动作猛然一僵,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不是因为断弦。
而是因为,在断弦的瞬间,她听到了一丝不属于雨声与琴声的异响。
那是门轴转动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的呻吟。
有人!
柳如是霍然抬头,一双清亮的眸子里,瞬间被惊恐与决然填满。
是周大富的恶奴等不及了吗?要在这雨夜提前来施暴?
她的手闪电般地伸向小几上的剪刀,指尖触及冰冷的铁器,心中反而涌起一股悍然的勇气。就算是死,她也要拉个垫背的!
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然后反手将门轻轻带上。整个过程流畅而迅捷,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借着桌上那豆大的、摇曳的烛光,柳如是看清了来人。
然后,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预想中满脸横肉、眼露淫光的恶棍并未出现。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男人。
一个身形挺拔、肩宽腰窄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被夜雨浸得半湿的黑色劲装,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极具力量感的线条。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沿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下,可他整个人却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没有半分狼狈,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静与锋锐。
烛火在他身后跳跃,将他的身影在墙上拉得很长,也让他的脸庞,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那是一张……让柳如是呼吸都为之一滞的脸。
算不上多么惊为天人,却有着一种奇异的魅力。俊朗,干净,没有时下文人故作的苍白,也没有武夫的粗野。他的眉很浓,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清晰而坚毅。
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是他的眼睛。
在那半明半暗的光影里,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潭幽深的古井,又像藏着星辰的夜空。此刻,那双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倒映着她手持剪刀、一脸惊惶戒备的模样。
他的眼神里没有欲望,没有贪婪,甚至没有丝毫的轻佻。
有的,只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审视,以及一种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平静。
这人是谁?
柳如是脑中一片空白。
他绝不是周大富的人。周大富那样的土财主,身边养不出这样的人物。
官府的鹰犬?也不像。官差拿人,向来是明火执仗,大张旗鼓,何曾这般潜踪匿影。
那么……是贼?
可他的目光,从进门到现在,始终落在她的身上,对房中那些价值不菲的摆设、字画、首饰,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过一下。
柳如是的心,在狂跳。
恐惧依旧在,但一种更加强烈的好奇与困惑,却如藤蔓般疯长,缠绕住她的心。
她紧紧攥着剪刀,锋利的尖端对着来人,手心因为用力而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质问。她知道,在这种情形下,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两人就这样隔着数步的距离,在摇曳的烛光与淅沥的雨声中,无声地对峙着。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
林渊也在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国运图上那颗璀璨的“凤星”,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比他想象中,更加瘦弱,也更加倔强。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在这昏黄的灯下,像一朵即将被风雨摧折的白莲。脸色因为惊吓和长期的忧虑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像秋水,清澈、明亮,里面盛满了不屈的灵魂。
即便是手持剪刀,摆出防卫的姿态,她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株宁折不弯的翠竹。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高与傲气,是才情与风骨浸润出的独特气质。
林渊心中暗叹,不愧是“才情冠绝”的柳如是。这样的女子,若真落入周大富那种蠢物手中,当真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他看到了她断掉的琴弦,看到了她眼底深藏的死志。
他知道,自己来得正是时候。再晚一步,或许就只能见到一具冰冷的香躯了。
林渊察觉到柳如是紧握剪刀的手,指节已经泛白,身体也因过度紧张而微微颤抖。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必须打破这僵局,用最快的方式,获取她最基本的信任。
于是,在柳如是紧张到极点的注视下,林渊有了动作。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摊开手掌,示意自己并无兵器,也没有恶意。
这是一个极具安抚性的动作。
紧接着,他对着柳如是,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文士之礼。
动作不快,却充满了尊重。
柳如是彻底懵了。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对方或许会扑上来,或许会出言威胁,或许会狞笑着逼近。
她唯独没有想到,这个雨夜闯入她香闺的神秘男人,会如此彬彬有礼。
这算什么?先礼后兵的强盗?还是行为艺术的小偷?
她握着剪刀的手,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一分。
而林渊,就在她心神恍惚的这一刻,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独特的、沉稳的磁性,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清晰地传入柳如是的耳中。
“在下林渊。”
他只说了四个字,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没有解释来意,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平静地、坦诚地,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
柳如是的心,又是一震。
林渊?
这个名字,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对了!是那些从京城来的客商口中!
说京城出了一个少年锦衣卫,名叫林渊,文武双全,屡破大案,剿匪安民,手段雷霆,却又心怀仁义,被京城百姓暗地里称为“林青天”。
是他?
一个本该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搅动风云的人物,为何会在这深夜,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
柳如是的脑子更乱了,无数的念头纷至沓来,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她看着眼前的林渊,看着他那双平静而深邃的眼睛,手中的剪刀,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垂了下去。
她忘了恐惧,也忘了自己方才还存着必死的决心。
她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出现,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她那潭本已注定干涸的死水里,激起了她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滔天的波澜。
林渊看着她神情的变化,知道自己的第一步,走对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这一切。他知道,对付柳如是这样的女子,任何的强迫与花言巧语都是多余的。
他要做的,就是展现出自己的与众不同,让她自己去判断,去选择。
而他自信,只要她不傻,就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因为他带来的,是她此刻最需要的东西。
是打破这牢笼的雷霆,也是……一抹于绝望中,死而复生的希望。
门外,雨声依旧淅沥,仿佛在为这间屋子里发生的、足以改变大明国运的相遇,做着最古老的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