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京城风云再起,李自成大军压境
林渊的车队离开京城不过五日。
这五天里,京城的天气阴沉得像一块忘了拧干的脏抹布,低低地压在城头,连风都带着一股子潮腐的霉味。起初,城里的日子还和往常一样,在一种紧绷的麻木中,缓慢地向前挪动。权贵们继续着他们心照不宣的宴饮,谈论着南方的风物诗词,仿佛只要声音够大,就能盖过城外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百姓们则缩在各自的屋檐下,将最后一点米粮数了又数,用对神佛的祈祷,来抵御对未来的恐惧。
变化,是在第六天的清晨,毫无征兆地降临。
“哐——当——”
一声沉重到足以震颤地面的巨响,从正阳门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宣武门、崇文门、东直门、西直门……九门落锁的声音,如同一连串敲响的丧钟,在京城上空回荡不休。
那些起早贪黑的菜农和小贩,挑着担子,推着小车,习惯性地走向城门,却发现往日洞开的门洞,被厚重的包铁城门死死封住。城墙上,一夜之间冒出了无数顶盔掼甲的士兵,他们的长矛如同一片片枯瘦的荆棘林,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反射着绝望的冷光。
“封城了!城门关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声音里带着哭腔。
恐慌,像一滴滴进滚油里的水,瞬间炸开了锅。
人群骚动起来,人们丢下担子,扔掉货物,疯了一样地拍打着城门,发出“砰砰”的闷响。可那城门坚如磐石,纹丝不动,只有城楼上的军官探出头来,面无表情地吼道:“流寇大军已至城外!即刻起,京师戒严,任何人不得进出,违令者,斩!”
“流寇大军”,这四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劈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那些关于李自成、关于“闯王”的,或真或假的恐怖传闻,此刻都化作了最真实的恐惧,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坊市间,店铺的门板被一块块地钉上,刚才还想出城的人,此刻又拼了命地往家里跑。米价在一炷香的工夫里,就翻了三倍,而且还有价无市。粮店门口,人们为了半袋陈米打得头破血流,昔日的邻里,此刻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整个北京城,这座大明朝的心脏,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就彻底停止了正常的脉动,陷入了高烧般的痉挛与抽搐。
紫禁城,乾清宫。
与外面的混乱相比,这里死寂得可怕。
太监和宫女们走路都踮着脚尖,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自己的呼吸声会惊扰到什么。他们脸上没有了前几日的惶恐,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认命般的死灰色。
崇祯皇帝朱由检,已经一整夜没有合眼。
他身上那件明黄色的龙袍,因为久坐而起了无数褶皱,衬得他本就枯瘦的身形更加单薄。御案上,堆满了从各处传来的告急文书,每一份都像是一张催命符。
“报——陛下,闯军先锋已抵卢沟桥!”
“报——陛下,大同总兵姜镶已降贼!”
“报——陛下,宣府总兵王承胤开城迎贼!”
一个个坏消息,像一把把钝刀子,反复捅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里。他没有发怒,也没有斥责,只是呆呆地坐着。他的怒火,似乎早在无数次的失望与背叛中,被消耗殆尽了。
王承恩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颤声道:“陛下,保重龙体啊……”
崇祯的眼珠缓缓动了一下,目光落在王承恩身上,那眼神空洞得吓人。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他们……都来了?”
“回……回陛下,闯军主力,已兵临城下。”王承恩不敢抬头。
“呵。”崇祯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分不清是哭是笑的气音。他猛地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落了御案上的一方砚台。那方名贵的端砚摔在金砖上,碎成了几块,墨汁溅得到处都是,像一摊凝固的黑血。
“摆驾!”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锐,“朕要亲自去城头看看!朕要看看,朕的这些‘子民’,是何等模样!”
“陛下,不可啊!城头危险!”一众太监跪了一地,苦苦哀求。
“滚开!”崇祯一脚踢开挡在身前的太监,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
他从未觉得,从乾清宫到正阳门的路,有如此漫长。朱红的宫墙,金色的琉璃瓦,汉白玉的栏杆,这些曾经让他感到无上荣耀的景物,此刻在他眼中,都褪去了色彩,变成了一座巨大而华丽的坟墓。
他要埋葬于此。
当崇祯皇帝在内阁首辅魏藻德和一众京营将领的簇拥下,气喘吁吁地登上正阳门的城楼时,凛冽的北风夹杂着一股肃杀的铁腥味,猛地灌入他的口鼻,让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扶着冰冷的墙垛,抬起头,看向城外。
然后,他看到了。
那不是一支军队。
那是一片黑色的,望不到尽头的,正在缓缓蠕动的潮水。
无数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汇成一片翻滚的乌云,旗帜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是如林般耸立的长矛和刀枪。闯军的营帐,从城墙根下一直铺陈到天际线,连绵不绝,将偌大的北京城围得水泄不通。无数的炊烟升起,在半空中汇聚成一片灰黄色的瘴气,将太阳都遮蔽得失去了光彩。
“轰——咚——咚——”
“轰——咚——咚——”
远方,闯军的战鼓声不紧不慢地敲响着,那声音沉闷而压抑,仿佛不是敲在牛皮鼓上,而是直接擂在每个守城将士的心口。
跟在崇祯身后的魏藻德,只看了一眼,双腿便筛糠似的抖了起来,一张脸白得像纸。他甚至不敢再看,连忙低下头,假装在整理自己的官袍。
崇祯没有理会身后那些噤若寒蝉的臣子。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城外那片黑色的海洋。
他看到了,那面在无数旗帜中最为醒目,也最为刺眼的,“闯”字大旗。
那就是李自成。
一个米脂的驿卒,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流寇,如今,却带着几十万大军,打到了他的家门口,要来取他的江山,要来要他的性命。
何其荒唐。
何其讽刺。
崇祯的手,死死地抠住城墙的砖缝,指甲因为用力而迸裂,渗出血丝,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想起了皇太极,想起了张献忠,想起了天灾,想起了党争……一幕幕,一桩桩,都是让他焦头烂额的麻烦。他像一个疲于奔命的救火队员,扑灭了东边的火,西边又冒起了浓烟。他以为自己已经尽力了,他宵衣旰食,他勤于政事,他甚至杀了魏忠贤,平了阉党,他自认不输于太祖、成祖之后的任何一位先帝。
可为什么,为什么换来的,却是这般田地?
风更大了,吹得他身上的龙袍猎猎作响。那宽大的袍袖,此刻感觉空荡荡的,就像他这空荡荡的朝堂,空荡荡的国库,和他这颗空荡荡的心。
忽然,一个念头,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猛地刺入他的脑海。
林渊。
那个年轻人,那个眼神里总是带着一股他看不懂的平静,却总能给他带来惊喜的锦衣卫。
他去哪了?
哦,对了。他去江南了。
去清剿什么“流寇余孽”。
崇祯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会流窜到江南的隐患,为了那一番听起来慷慨激昂、忠心耿耿的陈词,亲手写下了圣旨,将自己手中最后一把,也是最锋利的一把刀,送去了千里之外。
而现在,真正的,足以将他连同整个大明一起碾碎的祸患,就在眼前。
他派出去的,是他最能打的将军。他留下的,是身后这群只会磕头和发抖的废物。
一瞬间,无尽的悔恨与自嘲,像潮水一般,将崇真皇帝彻底淹没。他感觉喉咙里一阵腥甜,胸口发闷,眼前阵阵发黑。
“陛下!”王承恩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崇祯推开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进去,却像是吸进了一团冰渣子,从喉咙一直凉到心底。
他稳住身形,重新望向城外。
就在这时,城外的闯军阵中,一阵骚动。一队骑兵簇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向前,一直来到护城河的对岸。
那人骑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身披重甲,虽然隔着很远,但崇祯依旧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枭雄般的悍勇之气。
那人勒住马,抬头望向城楼,望向他。
紧接着,从闯军阵中,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那声音汇聚在一起,直冲云霄。
“迎闯王,不纳粮!”
“打开城门,迎闯王!”
一声声,一句句,像是无数只手,在撕扯着大明王朝最后的遮羞布。
崇祯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看到,在那人的身后,一面巨大的旗帜被缓缓展开。那旗帜上没有字,只用金线,绣着一幅繁复而威严的图案。
那不是“闯”字旗。
那是天子仪仗中才会出现的,龙旗。
李自成,已在西安称帝,建国号“大顺”。
他不是来“清君侧”的流寇,也不是来讨价还价的叛军。
他是以一个新王朝开创者的身份,来接收他眼中的,前朝的遗产。
崇祯皇帝的瞳孔,在看到那面龙旗的瞬间,骤然收缩成了一个针尖。他胸中最后一点血气,仿佛被瞬间抽干。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站在那儿,站在北京城高大的城墙上,像一尊被风干的塑像。
心,如死灰。
而国运图上,那血红色的倒计时,在李自成兵临城下的这一刻,跳动得愈发疯狂,数字飞速地闪烁着,似乎随时都会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