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色在西山深处沉淀,变得如墨一般浓稠。
林渊的身影从陈圆圆的院落里走出,步履间带着一种新的笃定。陈圆圆的智慧像一盏明灯,照亮了他前路上最凶险的一段政治迷雾,让他看清了如何将一场单纯的军事行动,包装成一出无可指摘的阳谋大戏。
剧本有了,戏台的方位也大致选定,现在,他需要考虑一个最核心的问题:这出戏的“主角”,该如何登场?
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信步走向新生营的营房区。
深夜的营地,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操练声,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鼾声和梦呓。空气中,那股汗水、泥土和廉价草药混合在一起的独特气味,愈发浓烈。这些味道,在旁人闻来或许刺鼻,但在林渊的感知里,却是希望正在发酵的气息。
他放轻脚步,走过一排排简陋的营房。透过门窗的缝隙,他能看到里面横七竖八躺着的躯体。这些曾经的流民,脸上还带着长年饥饿留下的蜡黄,但眉宇间,那份麻木与绝望已经被一种沉沉的疲惫所取代。他们的手脚上缠着粗劣的布条,上面渗着血迹和药膏,那是白天高强度训练留下的印记。
林渊的目光在一张年轻的脸庞上稍作停留。那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睡梦中还紧紧抱着一杆磨得发亮的木枪,嘴角微微抽动,似乎在做什么力竭的梦。
这就是他的兵。
一群为了能吃饱饭,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就肯将性命交托于他的“狼崽子”。他们有了一往无前的勇气,却还远未拥有与之匹配的实力。林渊心里很清楚,把他们就这样投入到与凶悍匪寇的正面厮杀中,无异于驱羊入虎口。伤亡,将是他无法承受之重。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能够一锤定音、干净利落解决战斗的刀。
而这把刀,他有。
林渊转身,离开营房区,来到据点后山一处僻静的断崖边。这里是他平日里独自思索的地方,也是整个据点防卫最森严的区域。确认四周无人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心念一动,周遭的世界瞬间褪去了色彩与声音。
下一刻,他的意识仿佛被拉入一个无边无际的宏大空间。眼前,不再是西山的夜色,而是一片广阔无垠的黑色平原。平原之上,一支军队,正静默地矗立着。
三千骑士,三千匹神骏的白马。
他们整齐地排列成一个巨大的方阵,人与马仿佛融为一体,安静得如同一片由雕塑组成的森林。每一个骑士都身披一体式的流线型白甲,甲胄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却在虚无的空间中反射着冷冽的辉光。他们脸上戴着覆盖全脸的狰狞面甲,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宛如鹰隼的眼睛。他们手中的长枪如林般竖立,枪尖闪烁着嗜血的寒芒。
这就是白马义从。
系统奖励的,一支来自更高维度、绝对忠诚、战力超凡的军队。
林渊的意识在军阵上空盘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个士兵体内那股澎湃而沉寂的力量,那是一种纯粹为了杀戮和征服而存在的能量。他甚至能“听”到他们坐下战马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每一匹马的肌肉线条都充满了爆发力,鼻孔中喷出的气息,仿佛都带着硫磺的味道。
他心念再一动,军阵最前排的一名骑士,无声地抬起了头,目光精准地与林渊的意识对上。那目光中没有疑问,没有好奇,只有绝对的服从,仿佛只要林渊下一个命令,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长枪刺向任何目标,哪怕是神明。
这种掌控感,如臂使指,甚至超越了控制自己的身体。他们是他意志的延伸,是他最完美的杀戮机器。
在这片空间里,林渊感觉自己无所不能。
然而,当他的意识回归身体,重新感受到崖边的夜风,听到远处林中的虫鸣时,一股巨大的割裂感与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拥有着一支足以横扫天下任何军队的神兵,却像一个抱着金山却找不到地方换成铜板的乞丐。
问题太明显了。
这三千白马义从,该如何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不是三千个大活人,可以伪装成流民,混入新生营。他们是连人带马,全副武装的重骑兵。凭空变出三千人,还能勉强找些“早已秘密招募”的借口。可凭空变出三千匹神骏非凡的战马,和三千套闻所未闻的精良铠甲,这怎么解释?
说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吗?
一旦这支军队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他林渊就不是什么“心怀叵测的锦衣卫校尉”了,他会被当成妖人,当成施展了撒豆成兵之术的邪魔。到那时,别说崇祯皇帝,恐怕就连那些走投无路的流民,都会因为恐惧而远离他。
大明朝廷或许腐朽,但它对付“妖人”的手段,绝对比对付李自成要雷厉风行得多。
林渊在崖边踱步,脑中飞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性。
方案一:伪装。
给他们换上明军的制式装备?不行。先不说去哪里搞三千套京营或者锦衣卫的装备,光是白马义从那股独特的气质和他们与生俱来的白色战马,就根本无法伪装。他们就像黑夜里的皓月,只要出现,就注定光芒万丈,想藏都藏不住。
方案二:逐步投入。
一次只动用几百人?这同样会引起怀疑。而且,会极大地削弱白马义从的战略价值。他们最强大的地方,就在于那排山倒海般的集体冲锋,那种瞬间撕裂一切的视觉冲击力和毁灭性的打击力。零敲碎打地使用,是最大的浪费。
一个个方案被他提出,又被他自己一一否决。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顶级的厨子,得到了一块举世无双的极品食材,却被告知只能用一把生了锈的钝刀来烹饪,还不能让食客看出来这道菜的珍贵。
陈圆圆的计策,是“唱戏”。
那白马义从,就是这出戏里,负责在最高潮时登场,一击定乾坤的“神将”。
可神将登台,总得有个说法。要么是奉玉帝之命,要么是从石头里蹦出来。前者他没这个后台,后者……他怕被人当猴子给围观了。
思路,似乎陷入了僵局。
林渊停下脚步,目光望向京城的方向。那里灯火稀疏,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奄奄一息的巨兽。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点。
为什么他会觉得白马义从的出现,会引起轩然大波?因为他默认的“观众”,是朝廷,是都察院的御史,是东厂的番子,是那些拿着放大镜审视他的人。
可如果……观众不一样呢?
如果战场足够混乱,混乱到没有人有时间、有精力去思考这支军队是从哪里来的呢?
如果敌人足够强大,强大到己方兵败如山倒,所有人都陷入绝望,这时候一支天降神兵出现,人们的第一反应会是追究来历,还是感激涕零地高呼救星?
林渊的眼中,渐渐亮起了一道光。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而是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寻找借口的“时机”。
一个完美的舞台。
这个舞台,必须具备几个要素。
第一,要足够偏僻。远离京城,远离官道,最好是在深山老林里,天然地隔绝掉大部分不必要的视线。
第二,战局要足够惨烈。他需要让新生营的士兵们,先去和匪寇进行一场真实的、血腥的厮杀。他甚至需要让他们陷入险境,濒临崩溃。只有这样,白马义从的出现,才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是力挽狂狂澜的“救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需要对战场的“信息”有绝对的控制权。战后,所有关于那支白色骑兵的描述,都必须是模糊的、混乱的、甚至是带有神话色彩的。可以是从山林里冲出来的义士,可以是某个隐世将门的私兵,甚至可以是山神派来助战的神兵。只要说法够多,够乱,真相反而会被掩盖。
而他,作为唯一的知情者和指挥官,将掌控最终的解释权。
想通了这一点,林渊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轻松。
他不再纠结于“如何解释”,而是转向了“如何创造时机”。
剿匪,不仅仅是为了练兵,为了获取功绩,更是为了给白马义从的登场,进行一次至关重要的实战彩排。他要通过这一战,测试出在真实的战场环境下,如何将这支幽灵军队的出现,变得“合理化”。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的群山。
新生营这把刀,需要磨刀石。
而白马义从这柄神兵,则需要一场血腥的献祭,来宣告它的降临。
“还不够。”林渊轻声自语。
小六子找到的那些匪寇,还不够分量。他需要一个更凶悍、更棘手、更能让他的新生营感受到死亡威胁的敌人。
他需要一场足够盛大的、足以掩盖一切不合常理之处的……血与火的洗礼。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山下的树林中悄然掠出,几个起落间,便来到了断崖之下,单膝跪地。
是小六子。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大人!”小六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凝重,“您要找的……那块最硬的磨刀石,小的,好像给您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