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海棠是我妹妹。”于莉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在这个冰冷的家里,那个活泼开朗、思想进步的妹妹,是她心底唯一的暖色。
“巧了。”何雨水手上的动作没停,擀面杖在案板上发出均匀的“咕噜”声,一个个圆润的饺子皮,像变戏法似的在她手下成型。
“海棠是我同桌,也是我在学校最好的朋友。她可没少在我面前夸你这个姐姐,说你是天底下最能干、最贤惠的姐姐,把她从小照顾到大,比她亲妈还亲。”
这番话,像一股暖流,瞬间熨帖了于莉那颗早已被生活磋磨得麻木的心。
她嫁到阎家这么多年,听到的,不是公公的算计,就是丈夫的抱怨,要么就是孩子们的哭闹。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这么夸过她了。
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红晕,嘴角也微微向上翘起,带着几分羞涩,几分欢喜。
“那丫头,就在外面胡说。我哪有那么好。”
“怎么没有?海棠说了,她要是没有你这个姐姐,小时候早就饿死了。”何雨水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于莉,“她说,你为了让她多吃一口白面馒头,自己能连着啃好几天的窝窝头。为了让她能穿上新衣服,你自己的衣服补了又补。于莉姐,你是个好姐姐。”
于莉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何雨水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那些艰苦的岁月,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一幕幕涌上心头。
她没想到,海棠都记着,还跟别人说。
厨房里的气氛,因为“于海棠”这个共同的话题,变得融洽起来。
于莉那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悄然松弛了下来。
她觉得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姑娘,似乎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反而……很亲切。
“海棠快毕业了,成绩又好,思想又进步,以后肯定能分配一个好工作,当个国家干部,捧上铁饭碗,多风光啊。”何雨水一边利落地包着饺子,一边看似随意地说道。
于莉的眼神里,充满了向往和骄傲。“是啊,那丫头有出息。”
“于莉姐。”何雨水话锋陡然一转,那双清亮的眼睛,像两把锋利的刀子,直直地插进于莉的心里。“你呢?”
“我……我什么?”于莉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
何雨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用沾着面粉的手指,指了指窗外那个死气沉沉的院子,又指了指于莉自己。
“你就打算,一辈子待在这四合院里,给阎家当牛做马,当一辈子免费的老妈子吗?”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于莉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老妈子?
她……她是阎解成的媳妇儿,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啊!
怎么能是……老妈子?
她想反驳,可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知道,何雨水说的,是事实。
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一大家子的人生火做饭。
等他们吃完了,她再收拾碗筷。
然后是洗全家人换下来的脏衣服,那一大盆一大盆的衣服,在冬天,能把人的手冻得失去知觉。
缝缝补补,打扫卫生,伺候老的,照顾小的……她就像一个陀螺,从早转到晚,没有一刻停歇。
可她得到了什么?
公公的精打细算,生怕她多吃了一口粮食。
丈夫的理所当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她应该做的。
她甚至没有一分属于自己的钱,连买一根针,都要伸手向阎埠贵报备。
【于莉内心独白:我……我不是老妈子……我是他媳妇儿……可是……可是这日子,跟老妈子又有什么区别?不……老妈子还有工钱拿呢……我呢?我有什么?】
“于莉姐,现在是新社会了。”何雨水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毛主席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你看咱们轧钢厂,有多少女工人,女干部,她们靠自己的双手吃饭,活得有尊严,受人尊敬。你再看看你,你今年才多大?二十五?还是二十六?你看看你这双手,比我妈那双常年在机修厂跟铁疙瘩打交道的手还粗糙。你看看你这张脸,还没妈岁数大,看着倒比人家老了十岁。你甘心吗?”
甘心吗?
于莉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她不甘心!
她怎么可能甘心!
她也曾是十里八街有名的俊俏姑娘,也曾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美好的幻想。
可现实,却把她磋磨成了一个面目模糊,暮气沉沉的家庭妇女。
“我……我能怎么办?”于莉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和迷茫。
“我嫁给了阎解成,生是阎家的人,死是阎家的鬼。我没文化,什么都不会,我能干什么?”
“谁说你什么都不会?”何雨水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心地善良,吃苦耐劳,手脚麻利,这些都是最宝贵的品质!你缺的,不是能力,只是一个机会!”
何雨水放下手里的饺子,走到于莉面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哥,现在是轧钢厂后厨的大厨了。他能说上话。后厨现在,正好缺一个洗菜择菜的正式工。我想推荐你去。”
“正式工?!”
于莉彻底懵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这个年代,“正式工”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铁饭碗!
意味着稳定的收入!
意味着单位分的福利!
意味着一个普通人能得到的,最高级别的保障和荣耀!
这……这怎么可能?!
这种天大的好事,怎么会落到自己头上?!
“我……我不行……我真的不行……”于莉慌乱地摆着手,语无伦次,“我就是个家庭妇女,我什么都不懂,我干不了的……”
“你不是不行,你是被吓破了胆。”何雨水一针见血地指出她内心深处的自卑和怯懦,“于莉姐,你清醒一点!你看着我!”
她伸出双手,用力地抓住了于莉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以为,这个工作机会,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吗?不是!这是我,何雨水,拿我哥的人情,拿我何家的面子,给你争取来的!我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我拿你当朋友!因为我妹妹于海棠拿你当亲姐姐!因为我看不惯你这样一个人,被阎家那帮自私自利的男人,活活耗死!”
“这个工作,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自己,给自己挣一个‘人’样儿的机会!”
“你想想,只要你成了正式工,你每个月就有固定的工资!你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你想给你妹妹买条花裙子,不用再跟阎老西低声下气地要钱!你想给自己扯块布做件新衣裳,不用再被阎解成骂败家!你在那个家,才能真正地,直起腰来做人!”
“这个机会,就摆在你面前。要不要,你自己选。”
何雨水松开了手,重新回到案板前,继续包着她的饺子。
仿佛刚才那番足以改变一个人命运的话,只是在讨论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
厨房里,只剩下饺子皮和馅料碰撞的轻微声响。
于莉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何雨水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解剖刀,将她这些年来自欺欺人的伪装,一层一层,血淋淋地剥开,露出了那个被她刻意忽视的、残酷的真相。
她不是女主人。
她只是一个工具。
一个会做饭,会洗衣,会生孩子,还不用花钱的工具。
阎埠贵和阎解成,从来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平等的家人。
他们只是把她当成了一笔划算的“资产”。
她端起桌上那碗已经微凉的糖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那股甜意,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却让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汹涌而出。
【于莉内心独白:人……我要活得像个人……我要直起腰来……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我不想……】
中午,于莉吃到了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
猪肉白菜馅的,皮薄馅大,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
她走的时候,何雨水把那五毛钱的“工钱”,塞进了她的口袋。
那张崭新的五毛钱纸币,被她攥在手心,烫得像一块火炭。
她浑浑噩噩地走回前院,推开那扇熟悉的门。
她的人生,也走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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