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枫和他的“武工队”如同真正的幽灵,彻底消失在那片被他们搅得天翻地覆的芦苇荡深处时,另一场更加悲壮、也更加决绝的战斗,正在数十里之外,悄然拉开序幕。
五台山脉,东麓,一处被称为“断魂桥”的日军临时补给线上。
雷子,这个一向沉默寡言、只对炸药和引信感兴趣的爆破专家,此刻,正趴在一处可以俯瞰整座木桥的山脊之上。他的身边,只剩下不到十名,由他和地方同志组成的、最后的“疑兵”。
“雷大哥,”前来接头的那名地方同志,看着下方那座戒备森严的木桥,和桥两头那两个用沙袋和重机枪组成的、坚固的火力点,声音里充满了凝重,“鬼子在这里,至少驻扎了一个小队的兵力。我们……我们这点人,够吗?”
雷子没有回答。
他只是从怀里,缓缓地,掏出了最后半包,早已被汗水浸透的劣质旱烟,用颤抖的手,卷起了一根,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着他那张同样被硝烟和疲惫熏得蜡黄的脸,让他那双一向沉稳的眼睛,显得有些迷离。
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队长林枫,在分兵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雷子,你们是最后的防线。也是,点燃这片草原的,最后一把火。”
“烧得越旺越好。”
雷子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圈,那双迷离的眼睛里,瞬间,被一股近乎于疯狂的、决绝的火焰所取代!
“够了。”
他将手中的烟头,在雪地里狠狠地摁灭,声音沙哑,却如同钢铁般坚硬。
“对付这帮畜生,”
他缓缓地,将那几个由他亲手制作的、威力巨大到足以将这座山头都掀翻的集束炸药包,一个个地,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我们一个人,就够了。”
……
当天深夜,当小林大佐,终于将他那些失魂落魄的残兵败将,重新集结起来,准备向那片让他蒙受了奇耻大辱的“青纱帐”,发起最后的、总攻之时。
“报告!阁下!紧急军情!!”
一名通讯兵,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指挥帐篷,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惊恐而彻底变了调!
“断……断魂桥!我们设在断魂桥的补给线,遭到了八路军主力部队的猛烈攻击!!”
“纳尼?!”小林大佐猛地站起身!
断魂桥,是他整个搜捕网络最重要的后勤生命线!一旦被切断,他这数千名深入山区的部队,就将彻底变成一支没有粮食,没有弹药的孤军!
“对方有多少人?!”
“不……不清楚!”通讯兵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但……但是,对方的火力,异常凶猛!他们……他们好像还动用了重炮!整个山谷,都……都快被他们炸平了!”
“八嘎呀路!”小林大佐再也顾不上那些该死的“幽灵”,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传我命令!所有部队,立刻停止对‘青纱帐’的包围!以最快的速度,向断魂桥方向,全速增援!!”
“我要把这股胆大包天的八路主力,彻底地,给我碾碎!”
……
然而,当小林大佐,亲自率领着数千名精锐部队,心急火燎地赶到断魂桥时。
迎接他的,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恶战。
而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和那座,早已被彻底炸成了漫天碎木的、曾经名为“断魂桥”的——
巨大坟墓。
桥,没了。
守卫在桥两头的、一个精锐小队的日军,也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山谷,被炸得面目全非,如同被陨石狠狠地撞击过一般。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硝烟和血腥味。
“人呢?!”小林大佐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脑中一片空白,“攻击我们的八路主力呢?!”
没有人回答。
就在这时,一名幸存的、被爆炸的气浪掀飞到河里、侥幸捡回一条命的日军士兵,连滚带爬地,从河滩上跑了过来。
“阁……阁下……”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如同筛糠,语无伦次地,描述着那场他永生难忘的噩梦。
“没……没有主力……就……就一个人……”
“一个人?!”
“是……是的……”士兵的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我们就看到,一个人,扛着一个巨大的、我们从未见过的炸药包,从山顶上,冲了下来……”
“他……他就像个疯子一样,笑着,拉响了引线……”
小林大-佐,彻底呆住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那片被炸得光秃秃的、还在冒着袅袅青烟的山脊。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孤独的、疯狂的身影。
也仿佛能听到,那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响彻了整个山谷的、充满了无尽骄傲与自豪的——
怒吼。
他知道,他又一次,被耍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主力部队的攻击。
这只是,对方为了掩护主力撤退,用生命,为他点燃的——
最后一把,燎原之火。
……
而在遥远的、百里之外的、通往延安的希望之路上。
赵六和杰克·米勒,带领着那支庞大的队伍,在一个安全的山坳里,停下了脚步。
所有的人,都自发地,转过身,望向了东方那片,被一抹微弱的、却又无比绚烂的火光,瞬间映亮了的夜空。
他们知道,那,是什么。
米勒缓缓地,摘下了自己的军帽。
他那双碧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对于这群东方“疯子”的——
深深敬畏。
他对着那片遥远的、燃烧的夜空,用一种无比庄重的、属于军人的姿态,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
他们,和那个名叫“延安”的、充满了希望的圣地之间。
再也没有了任何,能够阻挡他们的——
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