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县城,日军临时野战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也掩盖不住从三楼那间戒备森严的病房里,渗透出来的压抑与暴戾。
黑田正雄半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燃烧的却不是伤痛,而是如同实质般的、冰冷的怒火。
一名通讯军官,正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音,向他汇报着刚刚从前线传回的、山本一木的加密电报。
“……‘猎杀’计划失败,我方……损失皇军勇士十二名,其中……包括一名特等射手。山本少佐判断,我部遭遇的,是支那军最顶尖的狙击手,其战术……极其狡猾……请求战术指导……”
通讯军官念完最后一句,便立刻垂下头,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触怒眼前这个即便身受重伤,也依旧散发着恐怖气场的“帝国之鹰”。
病房内,一片死寂。
只有黑田正雄那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啪!”
一只玻璃水杯,被他猛地从床头柜上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废物!”黑田正雄的声音,因为牵动了胸口的伤势,显得有些沙哑,但那股子淬入骨髓的阴狠,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五千名帝国精锐!被区区几十个土八路,玩弄于股掌之间!山本这个蠢猪!他把帝国的脸都丢尽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一名医官连忙上前,却被他一把推开。
黑田正雄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但他的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那个在千米之外,隔着茶楼的窗户,一枪将他击倒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
又是他……
黑田正雄知道,山本一木面对的,和自己是同一个人。
这是一个真正的、顶级的猎手。他冷静、狡猾、枪法如神,并且……毫无弱点。
用常规的军事手段,去对付这样一个几乎与山林融为一体的幽灵,无异于用战斧去劈砍水中的倒影,根本就是徒劳。
必须找到他的弱点。
任何猎手,都有弱点!
黑田正雄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里,不再有狂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毒蛇般的、冷静到极致的残忍。
“地图。”他沙哑地开口。
一名参谋连忙将一幅巨大的太行山军事地图,在他面前的病床上展开。
黑田正雄的手指,缓缓地在地图上移动。他的指甲,划过了石牛村,划过了野狼坳,最后,停留在了这片区域星罗棋布的、那些代表着村庄的微小圆点上。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狰狞而又病态的弧度。
“既然我们找不到水里的鱼……”他缓缓地说道,声音轻得如同魔鬼的呓语,“那就把整个池塘的水……都抽干。”
他抬起头,看向身边那名瑟瑟发抖的参谋,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遍体生寒的命令。
“传我命令给山本。停止一切主动搜剿行动。”
“从明天开始,以大队为单位,对这片区域所有的村庄,进行‘清乡’!把所有能找到的支那平民,无论男女老幼,全部给我集中到……黑石谷!”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一处三面环山、一面开阔的巨大谷地。
“告诉他们,他们的八路军英雄,就在这片山里。给那个‘绝命一枪’,和他的同伙,三天时间。”
“三天后,”黑田正雄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如果他们不自己走出来,跪在我的面前投降。那就每过一个小时,当着所有人的面,枪毙一百个平民!”
“我要用这些支那猪的血,把那只躲在暗处的老鼠,活活地……逼出来!”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血淋淋的、不加任何掩饰的、逼着你往里跳的阳谋!
……
石牛村,废弃窑洞。
气氛,早已不复前几日的沉重。
老金和他手下的民兵们,在经历了野狼坳的血战之后,如同被烈火淬炼过的精钢,彻底脱胎换骨。他们不再冲动,不再骄傲,每一个人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份属于猎人的沉静与警惕。
他们严格地执行着林枫的每一个指令,分组、轮换,像不知疲倦的狼群,继续用冷枪和骚扰,折磨着日军的神经。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鬼子变了。
这些天,日军停止了一切深入山区的搜索,而是开始疯狂地扫荡周边的村庄。一时间,太行山深处,狼烟四起,鸡犬不宁。
这个反常的举动,让林枫嗅到了一丝极度危险的气息。
这天下午,一名负责外围侦察的独立团侦察兵,神色慌张、连滚带爬地跑进了窑洞。
“林……林教官!不好了!”
侦察兵一头栽倒在地,嘴唇干裂,声音里带着哭腔。
“鬼子……鬼子疯了!他们把附近十里八乡的乡亲们,全都抓走了!足足有好几百人!都……都押到黑石谷去了!”
“什么?!”窑洞内的所有人,都猛地站了起来,老金更是双目圆睁,一把抓住了侦察兵的衣领,“鬼子要干什么?!”
侦察兵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从一个村庄的墙上揭下来的布告。
“鬼子……鬼子说……”他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他们指名道姓,要‘绝命一枪’和所有袭击过他们的八路军,在三天之内,自己去黑石谷投降……”
“如果……如果三天后我们不去……”
侦察兵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夺眶而出。
“他们就要……一个小时杀一百个!把所有乡亲……全部杀光!!”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窑洞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沉默的身影。
林枫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但他的手,却已经紧紧地握住了身边那支冰冷的“猎鹰”步枪。
那股熟悉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气,开始从他的身上,疯狂地弥漫开来。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的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