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青云村的断壁残垣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如同大地无法愈合的伤疤。死寂笼罩着一切,唯有风声呜咽,穿过破碎的门窗,带来腐臭与灰烬的气息。
一道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孤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村口那株被斩断的老槐树旁。正是云逸。
短短数日,他身上的气质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尚存的一丝少年稚气被彻底磨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血火淬炼后的冷硬与沉凝。伤势虽未痊愈,但行动间步伐稳健,气息内敛,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熟悉的废墟时,不再有崩溃的悲恸,只有冰封般的死寂和深埋其下的、即将喷发的熔岩。
他没有立刻进入村子,而是如同石雕般伫立了许久,锐利的目光如同梳子般细细扫过每一寸土地,耳朵微动,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声响。确认再无异状和埋伏后,他才如同鬼魅般滑入废墟之中,径直朝着村长爷爷家的方向潜去。
越是靠近,心脏越是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血腥味,比别处更加浓烈。
村长家的木门歪斜地倒在一旁,门槛上暗褐色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云逸一步踏入,屋内狼藉依旧,老村长冰冷的尸体早已不在,想必已被山中野兽……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视线死死锁定在屋角那个被掀翻的破旧米缸处。
就是这里!
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搬开米缸碎片。下方那片被翻动过的泥土依旧显眼。他蹲下身,用玄铁骨刺代替双手,开始快速而谨慎地挖掘。
泥土湿润,带着一股奇异的腥气。挖了不到半尺深,骨刺尖端便触碰到了坚硬的物体——不是岩石,而是一块粗糙的木板!
云逸精神一振,加快速度。很快,一块约莫三尺见方的厚重木板显露出来,边缘有着明显的把手痕迹。木板与四周的泥土接缝处十分严密,若非村长临死前的指引,绝难发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扣住把手,用力一提!
嘎吱——
沉重的木板被掀开,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味的冰冷空气,瞬间涌出!一个黑黢黢的、向下延伸的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洞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粗糙的石阶上布满了青苔。深邃的黑暗中,听不到任何声息。
“小萱……”云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毫不犹豫,取出萤石照亮,紧握骨刺,侧身钻入了洞口。
石阶陡峭而湿滑,向下延伸了约莫两三丈便到了底。眼前是一个低矮狭窄的地窖,方圆不过丈许,空气滞闷冰冷。借着萤石的光芒,可以看清地窖内堆放着一些早已腐烂的粮食和杂物,角落散落着几只破旧的瓦罐。
然而,云逸的目光瞬间就被地窖中央的景象牢牢吸住,瞳孔骤缩!
没有小萱的身影。
只有一滩早已干涸发黑的、触目惊心的血迹!血迹旁,散落着几缕被撕碎的、染血的淡蓝色碎布——正是小萱平时最爱穿的那件衣服的布料!
碎布旁边,还有一只小小的、编得有些歪扭的草蚱蜢,也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云逸的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重锤击中!他踉跄着扑到那滩血迹前,颤抖着捡起那只染血的草蚱蜢——那是他前几天刚编好送给妹妹的!
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了他的心脏!小萱她……她真的在这里遭遇了不测?!那滩血量……他不敢想下去!
“不……不会的……”他死死攥着那只草蚱蜢,指甲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混合着地上的黑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赤红的眼眸中,滔天的杀意和毁灭的冲动疯狂翻涌,几乎要冲破《清心咒》维持的理智防线!
就在他即将被怒火吞噬的瞬间,玉老急促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冷静!云逸!看血迹旁边!”
云逸猛地回神,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顺着玉老的指引看去。只见在那滩血迹的边缘,泥土似乎有被剧烈刮擦拖拽的痕迹!痕迹一路延伸向地窖最内侧的墙壁,然后……消失了?
墙壁?
云逸眼中寒光一闪,立刻扑到那面墙壁前。墙壁由粗糙的岩石砌成,看起来与其他三面并无不同。但他用手仔细触摸,却发现靠近地面的几块岩石异常光滑,仿佛经常被摩擦。他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
“有机关!”玉老肯定道,“仔细找找,痕迹在此消失,必有蹊跷!”
云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气,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墙壁的每一寸。萤石的光芒仔细掠过斑驳的岩面。终于,在靠近墙角的一块毫不起眼的、略微凸起的岩石上,他发现了一丝异常——那岩石的侧面,有一个极其细微、几乎与岩石纹理融为一体的指孔!
若非他感知敏锐,又有玉老提醒,绝难发现!
他尝试着将手指伸入指孔,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机括转动声从墙内传出!紧接着,他面前那面看似浑然一体的石壁,其中一块约一人高的巨石,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个更加幽深、向下倾斜的狭窄通道!一股更加古老、更加阴冷、带着淡淡书卷腐朽气息的风,从通道内吹拂而出!
通道!
小萱是被拖进了这个通道?还是她自己逃了进去?云逸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绝望中滋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他毫不犹豫,立刻钻入了通道!
通道一路向下,更加陡峭,石壁上开始出现人工开凿的痕迹,甚至还有一些模糊的、早已褪色的古老壁画残留,描绘着一些祭祀、狩猎的原始场景,风格与青冥洞府中的符文截然不同,似乎年代更为久远。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
通道尽头,竟然是一个小小的、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的石室!石室只有丈许方圆,四壁打磨得颇为光滑,一角铺着干燥的茅草,上面甚至还有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打满补丁的旧衣服。石室中央,有一个简陋的石台,石台上放着一盏早已油尽的青铜油灯,和几本纸张发黄、边缘卷起的旧书。
最让云逸心神震动的是,在石室的墙壁上,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刻着许多字迹,有些已经模糊,有些却还清晰可辨:
“哥,我怕……” “外面有坏人…” “爷爷说躲好…”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粮食快没了…” “听到惨叫声…” “爷爷……”
字迹稚嫩而凌乱,充满了恐惧、无助和期盼,正是小萱的笔迹!云逸仿佛能看到妹妹蜷缩在这个冰冷黑暗的石室里,听着外面村子的惨叫声,用木炭一笔一划刻下这些字句,苦苦等待自己归来的画面!他的心如同被刀绞般疼痛!
但很快,他发现了异常。刻字在最靠近通道入口的墙壁处,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显得格外仓促用力:“……来了……躲……”
而在那最后刻痕的下方,地面上,有几道明显的、凌乱的拖拽痕迹!痕迹一直延伸到石室中央,然后……再次消失了!
没有血迹,没有打斗的痕迹,小萱就像是凭空从这里消失了一般!
“怎么回事?!”云逸的心再次沉入谷底。他疯狂地在石室内搜寻,敲打着每一寸墙壁和地面,却找不到任何其他机关或通道!
“冷静!”玉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这石室有古怪!感知被严重干扰!拖拽痕迹到此消失,并非幻象,而是……空间波动残留的痕迹!”
“空间波动?”云逸猛地一愣。
“不错!虽然极其微弱,几乎消散,但绝不会错!”玉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在这里动用了一种极其高明、涉及空间之力的手段,将你妹妹带走了!这等手段,绝非寻常灵脉境甚至元丹境修士所能拥有!血衣门背后……”
云逸如遭雷击!空间手段?带走?小萱还活着?被带去了哪里?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的脑海,让刚刚升起的希望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恐惧。对手的强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扫过石台上那几本旧书。他走过去,拿起最上面一本。书页早已泛黄脆弱,封面没有任何字样。他小心翼翼地翻开。
书中的内容并非什么功法秘籍,而像是一本……日记?或者说,是村长爷爷的笔记?字迹苍劲有力,用的是大陆通用文字。
前面的内容大多记录着村里的琐事、狩猎收获、天气变化等等。但翻到后面,字迹开始变得凝重,内容也让云逸的心越来越沉:
“……云山夫妇近日愈发忧心忡忡,时常望向后山禁地方向。询问之,只摇头叹息,言道‘时辰未到’……” “……昨夜又见后山异光冲霄,虽短暂,却令人心悸。村中牲畜不安嘶鸣。祖训所言‘祸根’之说,莫非并非空穴来风?……” “……云山交予一物,嘱托妥善保管,万不可示人。此物……触之冰寒,似铁非铁,上有诡异血纹,令人不安。究竟是何来历?与那‘幽冥’传闻可有关联?” “……近日村外陌生面孔渐多,行踪诡秘,似在探寻什么。恐非吉兆。需早做打算。” “……大劫将至乎?唯望小逸能早日……”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行字甚至没有写完,显然记录者是在极度匆忙或惊恐中停笔。
云逸的手微微颤抖着。云山,正是他父亲的名字!后山禁地?异光?祸根?父亲交给村长的东西,难道就是那幽冥血契令的碎片?村长早已预感到了灾难的到来!
他急忙拿起第二本书。这本书更加破旧,材质也非普通纸张,而是一种极薄的兽皮,上面用古老的、类似青冥洞府中的文字记录着一些残缺的信息,旁边还有村长用通用文字做的注解和推测。
“青冥……上古宗门……镇封……幽冥通道……钥匙碎片……大劫……” “血契……奴役……召唤……” “封印松动……气息外泄……大凶……” “守护者……罪血后裔……使命……”
注解断断续续,夹杂着村长的震惊与恐惧的感叹。显然,他在试图解读这些古老记载,并发现了惊天秘密!
云逸的心脏狂跳!虽然信息残缺,但结合之前的线索,一个模糊而恐怖的轮廓逐渐在他脑海中浮现:青云村世代守护着某个与上古宗门“青冥”有关的、封印着“幽冥通道”的秘密!而“钥匙”的碎片可能流落村中(那令牌碎片)!血衣门及其背后的势力,是为了寻找钥匙碎片,试图打开通道,或者完成某种可怕的“血契”召唤!屠村是为了灭口和夺取碎片!而小萱的失踪,很可能也与这核心秘密有关!村长最后提到的“罪血后裔”、“守护者”,又指的是什么?难道青云村的村民……
就在他心神激荡,试图拼凑更多线索时,胸前的灵渊天玉,以及他怀中那枚幽冥血契令的碎片,毫无征兆地同时剧烈震动起来!
玉佩散发出灼热的青白色光芒!而令牌碎片则爆发出妖异的血光,一股冰冷邪异的波动猛地扩散开来!
“不好!”玉老惊骇的声音响起,“这令牌碎片是陷阱!它在向外发送定位讯号!快……”
玉老的话音未落——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从头顶传来!整个地窖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
“找到你了!小老鼠!”一个嚣张而充满血腥气的声音如同炸雷般透过厚厚的土层传来,“给老子滚出来!”
紧接着,更加强大的、充满暴虐气息的威压如同山岳般轰然压下,牢牢锁定了地窖的位置!这威压,远超之前的刀疤脸,赫然达到了淬体七重,甚至更高!
暴露了!
云逸脸色剧变,毫不犹豫,一把将石台上的几本旧书和那只染血的草蚱蜢塞入怀中,反手拔出玄铁骨刺!
他看了一眼那面刻满小萱字迹的墙壁,眼中闪过决绝。然后猛地转身,非但没有冲向出口,反而朝着那条来时的、通往村长屋子的狭窄通道疾冲而去!
头顶的轰击声不断,泥土碎石不断崩塌!敌人正在用蛮力强行破开地面!
就在云逸刚刚冲回村长屋子地窖的瞬间!
轰!!
头顶的木板和土层彻底炸开!刺眼的阳光混合着尘土倾泻而下!一道高大魁梧、穿着猩红血衣、脸上带着交叉刀疤、手持一柄门板大小巨斧的狰狞身影,如同魔神降世般,出现在破开的大洞边缘,嗜血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刚从通道中冲出的云逸!
“小杂种!看你往哪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