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处光影微动,菲姐率先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热情却略显公式化的笑容。她侧身让开,抬手做引荐状。
紧随其后,一名身着锦缎长袍、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缓步而入。
此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皮白净,下颌留着三缕修剪整齐的文士长须,一双眼睛微微眯着,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显得颇为儒雅随和。他手中轻轻摇动着一把玉骨折扇,扇面上绘着山水烟云,灵光隐现,显然并非凡品。其周身气息含而不露,云逸神识扫过,竟如泥牛入海,探不出深浅,至少也是金丹期以上的修为。
他身后,跟着两名沉默寡言的护卫。一人身材高瘦,面色蜡黄,怀抱一柄连鞘长剑,眼神开阖间精光四射;另一人则矮壮如铁塔,皮肤黝黑,双手戴着一副暗金色的金属拳套,气息沉凝如山。这两人,赫然也都是筑基圆满的修为!
这一主二仆的出现,立刻让原本还算宽敞的小院显得有些逼仄起来。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正在吃饭的木族众人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紧张地望向来人。
“司徒先生,就是这几位了。”菲姐笑着介绍,“这位是云逸道友,这位是木族的青苓姑娘,还有他们的族人。他们刚从黑沼泽深处出来,对里面的情况,尤其是近期的变化,应该是最熟悉的。”
那位被称作司徒先生的儒雅男子,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在云逸那异常苍白的脸色和沉静的眼神上略微停顿,又在青苓姣好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最后扫过那些面带惶恐的木族战士,眼中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
他合起折扇,轻轻在手心敲了敲,声音温和悦耳:“在下司徒影,冒昧打扰诸位了。听菲姑娘说,诸位刚从黑沼泽险地脱身,想必经历了一番磨难,还能安然至此,实属不易。”他话语客气,姿态放得颇低,毫无高阶修士常见的倨傲。
云逸在青苓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拱手还礼,声音依旧沙哑:“司徒先生客气了。落难之人,苟全性命而已,当不起先生谬赞。”
司徒影微微一笑:“云小友过谦了。”他目光转向青苓,“这位便是青苓姑娘吧?木族世代居于黑沼泽边缘,对其中地理变迁、物产风貌的了解,远非我等外人可比,今日能得见,幸会。”
青苓亦敛衽一礼,不卑不亢:“司徒先生有事但请直言。”
“好,青苓姑娘快人快语,那在下便直说了。”司徒影笑容不变,自顾自地在石凳上坐下,两名护卫一左一右,如同门神般立在他身后。
“在下乃一介游商,平生最爱搜集些奇珍古玩,尤其是与上古遗迹、失传文明相关的物件。”他摇开折扇,语气轻松,仿佛在聊家常,“月前,偶得一卷残破古籍,记载黑沼泽深处,藏有一处古老的‘祭魔坛’,据传与某个早已湮灭的远古魔宗有关。其中或许遗留有一些有趣的石刻或器物,于修行无大用,却是在下心头的雅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云逸和青苓,观察着他们的反应:“奈何古籍年代久远,地图模糊,加之黑沼泽近来似乎颇不太平,地动频繁,魔气异动,地貌恐大有改变。故而才想聘请几位熟悉近期情况的向导,助我定位那遗迹入口所在。”
祭魔坛?远古魔宗?
云逸心中冷笑,说得倒是冠冕堂皇。若真是无关修行的雅好,何须聘请金丹修士带队,还有两名筑基圆满护卫?又何必如此急切地寻找“近期”地貌变化的知情人?
这司徒影十有八九,就是冲着被封印的魔穴去的!甚至可能与那“叛徒”、“那东西”有关!
青苓显然也想到了魔穴,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了云逸一眼。
司徒影将两人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折扇轻摇,恍若未见,继续道:“任务很简单,只需诸位带我等到达古籍标注的大致区域,并凭借你们的经验,辨认出近期因地质变动可能显露的遗迹痕迹即可。一旦确认入口,预付的五百下品灵石即刻奉上。若最终能成功进入遗迹,另有重谢,足以让诸位在黑岩城安稳立足。”
五百下品灵石!仅仅是带路和辨认!
这报酬丰厚得令人咋舌!就连菲姐在一旁听了,眼角都忍不住跳了一下。
木族战士们更是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眼中露出渴望。有了这笔灵石,他们就能立刻入城,获得暂时的安全!
司徒影微笑着补充道:“当然,黑沼泽凶险未除,为确保诸位安全,一路上自有我等护卫,诸位只需专心引路即可。如何?这笔交易,诸位可还满意?”
所有的压力,瞬间都集中到了云逸和青苓身上。
答应,立刻就能获得急需的灵石,解燃眉之急,但无疑是与虎谋皮,深入险地,后果难料。 不答应,立刻就会得罪这位深不可测的司徒先生,恐怕在黑岩城也将寸步难行。
青苓看向云逸,眼神复杂,显然难以决断。
云逸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司徒先生厚意,我等感激不尽。只是…”
他话锋一转:“先生也看到了,在下伤势未愈,行动不便,恐难胜任长途跋涉、险地探勘之责。而我这些族人,历经大难,心神俱疲,实力低微,若途中遭遇强敌,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先生的拖累。岂敢因一己之私,误了先生的大事?”
他以退为进,既点明自身困难,隐含拒绝之意,又将姿态放低,以免立刻触怒对方。
司徒影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随即笑道:“云小友多虑了。你的伤势,老夫略通丹道,或许可…”
话未说完,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巡防营办事!闲人避让!”一个粗犷的声音喝道。
紧接着,小院的门被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只见一队约十人的黑岩城巡防营修士,在一个面色冷厉的队正带领下,闯了进来!
那队正目光如电,迅速扫过院内众人,在看到司徒影及其护卫时,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态度明显收敛了些许,但还是公事公办地拱了拱手:“司徒先生也在?打扰了。奉上峰命令,全城搜查要犯,例行公事,还请诸位配合。”
他的目光重点落在了云逸和青苓等陌生面孔上,尤其是他们身上还带着明显的战斗痕迹和沼泽气息:“这几位面生得很,可是今日刚入城?还请出示一下身份文书和入城凭证。”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云逸和青苓哪里有什么身份文书和入城凭证?他们根本还没办理入城手续!
菲姐脸色一变,正要上前周旋。
司徒影却率先站了起来,脸上依旧带着那温和的笑容,对那巡防营队正道:“张队正辛苦了。这几位是在下的客人,刚从远方而来,尚未及办理手续。此事菲姑娘可以作证,稍后我便让人去补办,绝不会让张队正难做。”
他说着,看似随意地从袖中滑出一块令牌,在那张队正眼前晃了一下。
那令牌非金非木,色泽暗沉,上面似乎雕刻着某种复杂的云纹。
张队正看到那令牌,脸色骤然一变,态度瞬间变得无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惶恐,连忙躬身道:“原来是司徒先生的客人!恕卑职眼拙,打扰了先生雅兴!既然是先生的客人,那定然无误,卑职这就告退!”
他竟不敢再多问一句,带着手下如同逃也般迅速退出了小院,甚至还细心地将院门重新带好。
院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司徒影慢条斯理地将令牌收回袖中,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对云逸和青苓笑道:“一点小麻烦,让二位见笑了。黑岩城巡防营近来确是紧张了些。”
他轻描淡写,却无声地展露了其惊人的能力和背景。连巡防营的队长见到他的令牌都要如此惶恐,其身份绝非普通“游商”那么简单!
菲姐站在一旁,眼神闪烁,笑容略有些僵硬。
云逸心中更是沉了下去。这司徒影的实力,远超想象。方才那一出,恐怕既是解围,更是示威。
司徒影重新坐下,目光再次落在云逸身上,笑容愈发温和:“云小友,方才你所虑,不过是小事。你的伤势,老夫可赠你一枚‘生生造血丹’,虽非绝品,但治愈你眼下伤势绰绰有余。至于你的族人…”
他顿了顿,折扇指向院外:“我可安排他们即刻入住西市最好的客栈‘云来居’,并预支三百灵石作为安家费用。待我等从黑沼泽归来,无论成败,再付剩余二百。如此,小友可还有顾虑?”
恩威并施,堵死了所有推脱的借口!
生生造血丹!那可是四品灵丹,价值不菲!云来居更是西市最昂贵的客栈之一!
对方将姿态做到了极致,若再拒绝,便是不识抬举,后果难料。
云逸沉默了片刻,与青苓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与决绝。
别无选择。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迎上司徒影那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目光,点了点头:“司徒先生思虑周全,安排妥当。既如此…这任务,我们接了。”
司徒影脸上笑容绽开,抚掌道:“好!云小友果然爽快!那就如此说定了!菲姑娘,麻烦你带青苓姑娘和她的族人们去云来居安顿。云小友,请随我来,我先为你疗伤。”
他站起身,示意云逸跟他走。
行动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云逸深深看了一眼青苓,低声道:“安心等我回来。”
青苓眼中含忧,却只能重重点头。
云逸在司徒影一名护卫的“陪同”下,向着内堂走去。
而司徒影在经过菲姐身边时,脚步微顿,折扇合起,轻轻在她肩上点了一下,传音入密了一句什么。
菲姐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脸上迅速堆起笑容:“司徒先生放心,包在我身上。”
司徒影满意地点点头,迈步离开。
小院中,只剩下菲姐和木族众人。
菲姐转过身,看着一脸忐忑的青苓,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轻微的叹息。
“走吧,青苓妹妹,姐带你们去个好地方歇脚。”
她的语气,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