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阴墟,重返地面。外界已是天光大亮,但黑云城上空那层永不消散的阴郁“黑云”,依旧将阳光过滤得苍白无力,给整座城市蒙上了一层灰败的色调。
云逸没有在城中多做停留。他寻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废墟角落,换上了一套在阴墟购买的、毫不起眼的灰色粗布劲装,将那头显眼的淡蓝色长发用布条仔细束起,藏于兜帽之下。背后的“冰狱”剑胚用厚厚的麻布层层包裹,收敛起所有寒意,看上去就像一柄普通的长条兵器。
他取出那枚得自铁颚的机械甲虫——“寻踪虫”。注入一丝灵力后,甲虫背部亮起微弱的绿色光点,几片薄如蝉翼的金属翼翅展开,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悬浮于他掌心之上。甲虫头部两根纤细的触须调整着方向,最终指向城西某个方位,微微震颤。
黑瘴谷,位于黑云城以西百余里的幽暗山脉深处。那里终年弥漫着一种带有微弱毒性的灰黑色瘴气,植被诡异,妖兽横行,环境极其恶劣,寻常武者根本不敢深入。谁也想不到,幽冥殿的一处重要据点,竟然会设在那等险地。
云逸不再犹豫,身形一动,如同融入街角的阴影,向着西城门方向快速行去。他刻意避开了人流密集的主干道,选择那些偏僻小巷,速度极快,却又悄无声息。
出城的过程比进城时顺利许多。守城的卫兵似乎换了一批,盘查也松懈了不少。或许是血衣门的人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城内搜捕上。
一出城门,空气中的压抑感稍减,但那种荒野的苍凉和危险气息却扑面而来。官道上行人稀少,且大多行色匆匆,面带警惕。
云逸没有走官道,而是直接钻入了路旁茂密的山林之中。“寻踪虫”指引的方向,也并非是常规道路。
在山林中穿行,对于曾是猎户的云逸而言如同回家。《磐石锻体诀》锤炼出的强健体魄和敏锐五感,《九幽寒狱剑诀》带来的轻盈与冰冷意志,让他能在复杂的地形中如履平地。他如同最狡猾的猎手,完美地利用着地形和植被隐藏自身,避开那些气息强大的妖兽领地,只偶尔出手,用“冰狱”剑胚轻易斩杀了几只不开眼的一、二级低级妖兽,试剑的同时,也并未引起太大动静。
“冰狱”剑胚的表现远超预期。无需刻意催动,剑锋本身的锐利就足以轻松破开低级妖兽的坚韧毛皮。而当一丝极寒灵力注入时,剑身那些冰裂纹路微亮,斩中的伤口会瞬间冻结,甚至连妖兽的血液都来不及喷出!真正做到了杀敌于无声!剑胚似乎也极其“享受”这种杀戮,每次饮血,云逸都能感觉到剑身传来的微弱欢鸣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成长。
一路无话。
随着不断深入幽暗山脉,地势变得越来越陡峭崎岖,林木也更加高大茂密,遮天蔽日。空气中的湿气加重,开始出现淡淡的、如同腐败树叶般的灰黑色雾气。
黑瘴!已经开始接近黑瘴谷的范围了。
这里的妖兽也变得更加诡异和危险。大多带着淡淡的毒性,性情凶猛,且善于利用瘴气环境隐藏偷袭。云逸不得不更加小心,速度也慢了下来。
“寻踪虫”指引的路径果然刁钻古怪, 它穿过狭窄的峡谷,跨越危险的沼泽,甚至从古老中空的大树底下通过。显然,它竭力避开主要路线和经常巡逻的区域
途中,他远远地看到过一队穿着血衣门服饰的巡逻队,共有五人,为首者气息大约在淬体六重左右,其他人则是淬体五重。他们行进路线固定,显得有些懒散,显然并不认为会有人敢潜入到这里。
云逸如同暗夜中的蝙蝠,悄无声息地悬挂在一处悬崖的阴影中,完美地避开了他们的视线,直到巡逻队远去,才继续前行。
越往里走,瘴气越发浓郁,能见度逐渐降低。灰黑色的雾气不仅遮挡视线,还带着一种轻微的麻痹和致幻效果,不断试图侵蚀人的心神和灵力。寻常淬体境武者在这里待久了,恐怕都会实力大减,甚至中毒发狂。
但云逸运转《九幽寒狱剑诀》,极寒灵力自行在体内流转,竟将这些侵入的瘴气毒素纷纷冻结、排斥在外!《清心咒》也时刻保持着灵台的清明。这恶劣的环境,对他而言,反而成了一种天然的掩护。
一天后,他按照“寻踪虫”的指引,有惊无险地穿过了一片布满毒沼、栖息着大量毒虫的死亡区域,终于抵达了一片巨大的、被浓郁得如同墨汁般的灰黑色瘴气笼罩的山谷入口处。
到了这里,“寻踪虫”身上的绿光开始剧烈闪烁,然后彻底熄灭,变得如同死物一般掉落在他掌心。铁颚说的没错,这里的能量干扰极强,这种低级机关造物已经无效。
前方,就是黑瘴谷了。
浓郁的瘴气如同活物般翻滚着,遮蔽了一切视线。山谷入口处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惨白的兽骨和人骨,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危险。一股令人心悸的、混合着剧毒、阴冷和某种邪恶气息的威压,从山谷深处隐隐传来。
云逸找了个隐蔽的石缝藏身,服下一枚回元丹,静静调息,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同时,他小心翼翼地放开感知,探查着入口附近的情况。
果然,虽然肉眼难以看清,但在山谷入口处的几个制高点和隐蔽角落,他都察觉到了极其微弱的气息和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暗哨!这些暗哨的隐匿功夫极为了得,若非他灵识经过多次淬炼变得异常敏锐,根本发现不了。其实力,至少也是淬体五重以上!
防守果然严密!
硬闯肯定不行,只会打草惊蛇。
他仔细观察着瘴气的流动规律和那些暗哨的位置,大脑飞速运转。
等待。
他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收敛所有气息,与冰冷的岩石融为一体,默默等待着时机。
时间一点点过去。山谷内的瘴气并非一成不变,随着外界光线的变化(尽管被瘴气遮蔽,但仍能感受到明暗交替),其流动速度和浓度也会发生细微的周期性变化。
终于,在临近傍晚,外界天色开始昏暗时,山谷内的瘴气变得愈发浓郁活跃,翻滚加剧。能见度几乎降到了最低点。而那些暗哨的气息,也在这个换防和视线最差的时刻,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松懈。
就是现在!
云逸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从石缝中悄无声息地射出!他没有选择地面,而是如同灵猿般,直接攀上了入口处陡峭的、布满湿滑苔藓的岩壁!
《磐石锻体诀》带来的强大指力和身体控制力,配合《寒螭凝冰诀》的轻盈,让他能在几乎垂直的岩壁上快速移动,且悄无声息!极寒灵力微微运转,手掌与岩壁接触的地方瞬间凝结出一层薄冰,增加摩擦力的同时,也消除了任何可能的声音。
他如同一个灰色的幽灵,紧贴着岩壁,从几名暗哨的头顶上方数丈处,险之又险地快速掠过!浓密的瘴气完美地掩盖了他的身影和气息。
短短几息时间,他已经成功越过了第一道防线,潜入了黑瘴谷内部!
一进入谷内,那股阴冷邪恶的威压感顿时增强了数倍!空气中的瘴气几乎浓得化不开,毒性也更烈。四周的光线极其暗淡,只能勉强看到身边几丈范围内的景象——扭曲怪异的黑色树木、色彩斑斓却带着剧毒的苔藓和菌类、以及随处可见的森森白骨。
这里的死寂令人窒息,仿佛所有的生机都被那浓郁的瘴气和深处的邪恶存在所吞噬。
云逸落在地上,更加小心地前进。他不敢再轻易动用神识探查,以免被谷内可能存在的更高阶的修士察觉。只能依靠远超常人的视觉、听觉和直觉,在能见度极低的瘴气中艰难地辨别方向,向着那股威压传来的核心区域缓缓摸去。
根据铁颚的情报,祭坛应该在谷内最深处。
没走多远,前方隐约传来了流水声和说话声!
云逸立刻屏息凝神,如同壁虎般贴附在一棵巨大而扭曲的枯树背后,缓缓探出视线。
只见前方是一条浑浊不堪、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溪流。溪流边,竟然有一个简易的小型码头!码头旁,站着两名血衣门守卫,正百无聊赖地聊着天。他们的修为都是淬体六重初期,穿着更加精良的皮甲,显然比外面的暗哨地位更高。
“……妈的,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瘴气吸多了老子头都晕!” “再忍忍吧,听说大典就在这两天了。等长老们完成祭祀,咱们就能离开这鬼地方,说不定还能得些赏赐。” “赏赐?哼,别把命丢这里就不错了。听说这次抓来的‘祭品’里,有个小丫头有点邪门,好几个兄弟靠近她都倒了大霉……” “嘘!闭嘴!不想活了?那也是你能议论的?看好这批‘血食’是正经!要是出了岔子,你我都要变成祭品!”
祭品?小丫头?邪门?
云逸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
小萱!他们说的很可能就是小萱!她还活着!而且似乎……有了某种不寻常的变化?
强压下立刻冲出去救人的冲动,云逸的目光投向码头旁停靠的那几艘用某种黑色木材打造的、造型古怪的狭长船只。船舱被黑布覆盖得严严实实,但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极其微弱的、压抑的哭泣和呻吟声!
这些船,竟然是用来运输“祭品”的!顺着这条黑溪,或许能直通山谷核心区域!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他脑海中形成。
他仔细观察着那两名守卫的位置和巡视规律,计算着时机。
就在其中一名守卫转身走向溪边方便,另一名守卫也恰好被一阵浓密的瘴气遮挡视线的瞬间!
云逸动了!
他的身体如同融化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滑入浑浊恶臭的黑溪之中,没有激起一丝水花!极寒灵力微微运转,将身边的溪水冻结出一小片薄冰区域,消除了他入水的所有痕迹和声音。
他如同一条无声的水蛇,向着最近的那艘黑木船快速潜游而去。
溪水冰冷刺骨,且蕴含着更强的毒性,不断试图侵蚀他的身体,但都被《九幽寒狱剑诀》的极寒灵力死死抵挡在外。
很快,他潜游到了船底。手掌贴上冰冷的船木,极寒灵力缓缓渗透。
咔嚓……咔嚓……
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冰结声在水中响起。船底与水面接触的一小片区域,木头被他用精妙控制的寒气瞬间冻得酥脆!他五指如钩,小心翼翼地、无声无息地抠下了一小块木板,露出了一个仅容他通过的缺口!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恐惧、绝望和淡淡血腥的气息,从船舱内涌出。
云逸毫不犹豫,如同游鱼般,悄无声息地从缺口钻入了船舱内部!
船舱内一片漆黑,空气污浊不堪,挤满了人!粗略一看,至少有二三十人,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被绳索捆绑着,眼神麻木绝望,如同待宰的羔羊。偶尔有几声压抑的啜泣传来。
云逸的突然闯入,让靠近缺口的几个人吓得浑身一颤,差点叫出声来!
“别出声!我是来救你们的!”云逸立刻压低声音,冰冷的目光在黑暗中扫过,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严和一丝微弱的希望,“谁知道一个叫小萱的女孩在哪里?大概这么高,眼睛很大!”他用手比划着。
船舱内陷入短暂的死寂,那些麻木的眼睛里似乎亮起了一点微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一个靠在角落、看起来稍微年长些的中年汉子颤抖着低声道:“没……没用的……逃不掉的……这里是幽冥……啊!”
他话未说完,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皮肤表面浮现出诡异的黑色纹路,口吐白沫,眼看就不行了!
“是禁制!他们体内都被种下了禁制!一旦试图说出关键信息或者逃跑,就会……”旁边有人惊恐地低语,声音充满了绝望。
云逸心中一沉!幽冥殿果然歹毒!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所有人,试图寻找小萱的身影。没有!这个船舱里没有!
“其他船呢?你们是谁?从哪里被抓来的?”云逸换了个问题。
“我们……大多是附近村镇的……还有几个是城里失踪的……分开关的……女孩和特殊体质的,好像……好像在最大的那艘主船上……”一个胆子稍大的青年颤抖着回答,说完立刻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触发禁制。
主船!
云逸的目光立刻投向船舱缝隙外,那艘体积最大、守卫也明显更多的黑木船!
必须去那里!
就在他准备悄然离开,潜入主船时——
“呜……呜呜……”一阵极其微弱、却让云逸灵魂都为之一颤的啜泣声,隐约从主船的方向传来!
那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是小萱!绝对是她的哭声!
云逸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眼中冰寒的杀意几乎要压制不住!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主船守卫森严,甚至可能布置有阵法,硬闯绝对不行。
他看了一眼船舱内这些绝望的祭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现在救不了所有人,贸然行动只会害死他们和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对舱内众人低声道:“忍耐一下,我会想办法。”说完,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出缺口,融入冰冷的黑溪之中。
他绕着主船缓缓游动,如同最耐心的水鬼,寻找着任何可能的潜入机会。
主船的防御果然更加严密。船体似乎加持了某种简单的防护阵法,散发出微弱的能量波动。船头船尾各有两名淬体六重的好手值守,眼神锐利,不断扫视着水面和周围。甚至还能感觉到一股更强的气息隐藏在船舱内部,至少是淬体七重的武者!
几乎无从下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云逸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多耽搁一刻,小萱就多一分危险!
就在他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冒险强攻时,山谷深处,突然传来了三声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
呜——呜——呜——
号角声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穿透浓郁的瘴气,在山谷中回荡。
所有听到号角声的血衣门守卫,精神都是一振!码头上的两名守卫也立刻站直了身体。
“换岗时间到了!准备交班!”一名守卫喊道。
“妈的,总算熬到头了,这鬼地方瘴气越来越重了……” “快走快走,回去还能喝口热酒!”
两名守卫抱怨着,开始松懈下来,向着码头后方的一条小径走去,准备与来接岗的人换班。
而主船上的守卫,注意力也似乎被号角声和换岗事宜吸引,出现了短暂的分散!
就是现在!唯一的机会!
云逸眼中寒光爆闪!他将《九幽寒狱剑诀》运转到极致,周身气息收敛到近乎虚无!身体如同一道冰冷的暗流,向着主船船底最深处、光线最暗、也是阵法波动似乎最微弱的地方,急速潜去!
冰狱剑胚悄然滑入手中,冰冷的剑意凝聚于一点!
破阵!潜入!救人!
所有的希望与绝望,都凝聚于这瞬息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