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明赶到一诺珠宝工作室时,天际刚泛起一抹淡青的鱼肚白。
老洋房爬满藤蔓的砖墙,在晨雾里晕出朦胧的轮廓,木门上的铜环还沾着露水,推开门时,风铃“叮铃”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巷子里荡开,却像根细针,扎得人心里发紧——这声响,上周和李悦、孙洁一起吃火锅时还听过,那时李悦笑着说“这风铃配工作室的老洋房,像把星空挂在了门口”。
工作室里没开灯,只有工作台上方一盏冷白的台灯亮着,光线斜斜地打在孙洁背上。她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门,肩背绷得笔直,却能看见细微的颤抖,手里攥着个东西,指节泛白得吓人,连指甲盖都透着青。
“洁子。”陈敬明放轻脚步走进去,声音压得很低——他怕自己的声音太响,会戳破这满室的脆弱。
孙洁猛地回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圈肿得像核桃,平日里亮得能发光的眼睛,此刻空得像深不见底的黑洞。
她看见陈敬明,嘴唇翕动了好几下,才挤出沙哑的声儿:“你来了……”话刚出口,眼泪就又掉了下来,砸在工作台上的设计稿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陈敬明拉了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下,目光落在台面上——铺得满当当的设计稿,铅笔、橡皮、镊子散在各处,还有个打开的首饰盒,里面装着碎钻和蓝宝石,最显眼的,是孙洁手里攥着的那枚未完工的胸针:银质的底座上,细银丝掐出漩涡星云的轮廓,几颗碎钻和蓝宝石嵌在上面,却只嵌了一半,剩下的空位还露着金属的冷色,像片没织完的星空,缺了一角。
“这是……李悦的‘星空系列’?”陈敬明认出这设计——上周三在火锅店,李悦兴奋地掏出草图,指尖戳着纸上的星云图案说“就用培育碎钻,1分的VS1净度,成本能压到一千以内,让学生党也能戴起星空”,那时她眼里的光,比火锅的火苗还亮。
孙洁点点头,把胸针轻轻放在台面上,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那些未嵌完的空位,声音涩得像砂纸磨木头:“她昨晚十点还跟我发微信,说胸针快做完了,让我今天一早过来帮她看看配色……你看,这些蓝宝石,还是她上周特意去批发市场挑的‘星空蓝’,说颜色最像猎户座的星云,还跟我炫耀‘砍了二十块钱,省下来的钱能买杯奶茶’……”
陈敬明看着那些细碎的宝石,心里沉甸甸的。他想起李悦当时拍着胸脯说“等跟璀璨纪元签了约,就把爸妈从老家接来上海,租个带阳台的房子,晚上能看星星”,再看看眼前这枚没做完的胸针,鼻子一阵发酸——那杯没喝到的奶茶,那个没实现的阳台,都成了泡影。
“她邮件里就三个字,‘撑不住了’,”孙洁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可我不信!敬明,我真的不信!她把这系列看得比命还重,熬了多少个通宵,改了多少版设计,连吃饭都在画草图,马上就要跟‘璀璨纪元’签约量产了,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
“璀璨纪元?”陈敬明眉头猛地皱起来。这家珠宝公司他熟——去年他公司还跟他们谈过合作,后来因为对方提出“独家运营权”的霸王条款,他没同意,合作黄了。
圈子里早有传言,说璀璨纪元专坑独立设计师:先许高价签约,等设计师投了全部身家,就用合约漏洞压价,要么逼设计师贱卖版权,要么拖延付款,最后逼得人走投无路。
“对,谈了小半年,上周刚把最终版合约发过去,说这周三签合同,”孙洁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却还是控制不住声音发抖,“李悦为这系列,把这几年做设计攒的钱全投进去了,还跟朋友借了两万,说等签约回款就还……前几天她还跟我发朋友圈,配着胸针的半成品照片,说‘终于看到曙光了’,怎么会突然……”
陈敬明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太清楚这种“曙光变深渊”的滋味了——去年他公司资金链快断时,也是以为谈成了一笔大订单,结果对方临时变卦,直接把他逼到了破产边缘。他看着孙洁通红的眼睛,看着那枚未完成的胸针,一股同病相怜的悲愤涌了上来——都是被资本算计的人,都是在绝境里挣扎的人。
“她最近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比如跟你说过合约有问题,或者璀璨纪元那边刁难她?”陈敬明问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椅子扶手,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孙洁低头想了想,眼神有些涣散,像是在回忆:“上周三一起吃饭,她好像有点心不在焉,扒了两口饭就放下了。我问她是不是合约的事,她只说‘细节有点麻烦,不过能解决’,还笑着说等签约了,请我去外滩那家米其林吃牛排……”
她的声音顿了顿,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胸针上,“我还跟她说,‘璀璨纪元的法务部不是善茬,你把合约给懂行的人看看’,她点头说‘找了朋友,是做法律的,很专业’……我当时忙着赶一批定制订单,没多问……要是我当时多跟她聊两句,要是我帮她看看合约……”
“这不怪你。”陈敬明打断她,声音坚定,“那些人精于算计,合约里的陷阱藏得比针还细,就算是专业律师,不仔细抠字眼都未必能发现,更别说她满心都是设计,根本想不到别人会这么狠。”
他想起自己当年踩过的坑,那些看似合理的条款,背后全是算计,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他的目光落在那枚未完成的胸针上,冷白的灯光下,碎钻闪着微弱的光,像濒死的星星。突然,他注意到胸针底座的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悦”字,旁边还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李悦刻字时,手抖了一下,没刻直。
“李悦的电脑、合约文件,还有和璀璨纪元的聊天记录,都在她公寓里吗?”陈敬明问道,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他知道,要查清真相,这些东西是关键。
孙洁点点头,声音低低的:“警方刚才给她爸妈打了电话,说现场暂时封了,让家属明天去做笔录……她的电脑、平板都在书房的书桌上,合约应该存在桌面上的‘星空签约’文件夹里,聊天记录她都截图存着,说怕以后有纠纷……”
陈敬明沉默了片刻,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清晨的阳光涌进来,驱散了工作室里的阴冷,照亮了满桌的设计稿和宝石。
那些草图上,密密麻麻画着星空的图案,有漩涡星云、猎户座、北斗七星,旁边还写着小字备注:“碎钻用1分VS1,颜色d-F,性价比最高”“蓝宝石选3mm,星空蓝,避开有烧的”“胸针扣要做隐形的,戴起来舒服”……
每一笔,都透着李悦的用心,透着她对“让普通人戴起星空”的执念。
“洁子,”陈敬明转过身,阳光落在他脸上,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坚定,“李悦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璀璨纪元那边肯定有问题,我们得查清楚。她的‘星空’还没做完,不能就这么被埋了,她的心血,不能就这么被人骗走。”
孙洁抬起头,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感激,又带着点担忧:“可你的公司……你自己都快撑不住了……”
“我的事,死不了。”陈敬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容,带着点自嘲,更多的是决绝,“大不了公司破产,从头再来。但李悦的事,不能等。她那么好的人,那么好的设计,不能就这么没了说法。”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枚未完成的胸针,对着阳光看——细碎的钻石和蓝宝石在光线下折射出光芒,虽然只嵌了一半,却已经能看出星空的璀璨。他突然想起李悦说的话:“我小时候在老家,晚上能看到满天星星,后来来上海,就看不到了。我想做一套星空首饰,让大家戴在身上,就算看不到星星,也能摸到‘星空’。”
“我们先联系李悦的爸妈,明天陪他们去警局做笔录,顺便拿回她的电脑和文件,”陈敬明放下胸针,语气沉稳地安排着,“然后找她那个做法律的朋友,看看合约到底有什么问题。如果璀璨纪元真的在合约里动手脚,我们就找媒体,找行业协会,就算拼了我这公司,也要替李悦讨个说法,也要让她的‘星空’能真正亮起来。”
孙洁看着陈敬明,眼眶又红了,却不再是之前的绝望,而是多了一丝希望,一丝支撑。p她用力点了点头,伸手拿起那枚胸针,紧紧握在手里,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握住了李悦未完成的心愿:“好!我们查!就算为了李悦,就算为了这片没做完的星空,我们也要查清楚!绝不能让她白白受委屈!”
阳光越来越亮,照在工作室的每一个角落,照亮了那些画满星空的设计稿,照亮了那枚未完成的胸针,也照亮了两个在绝境里互相支撑的人。
陈敬明掏出手机,给妻子发了条消息:“有点事要处理,可能要晚点回家,汤不用等我,你和女儿先吃,别担心。”
很快,妻子回复:“注意安全,有事随时打电话,家里有我。”
短短一句话,却让陈敬明心里暖暖的。虽然自己的公司还在风雨飘摇中,虽然前路一片迷茫,但此刻,他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
就像张阿姨给他的那杯红糖姜茶,就像家里温着的那锅汤,有些事,就算再难,也得扛着;有些人,就算不在了,也得替她守住那份初心,守住那份未完成的光芒。
孙洁站起身,开始小心翼翼地收拾李悦的设计稿,把散落的草图一张张叠好,放进文件夹里,嘴里还小声念叨着:“这张是第一版星空,这张改了星云的形状,这张是胸针的细节……”
陈敬明则帮着整理那些宝石和工具,把碎钻、蓝宝石分类放进首饰盒里,用软布轻轻擦拭着,生怕碰坏了。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像是在守护着这片未完成的星空,守护着一个设计师用生命浇灌的梦想。
“对了,”孙洁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陈敬明,眼神里多了一丝光亮,“李悦说,她上个月就给‘星空系列’注册了版权,证书应该在她书桌的抽屉里,还跟我炫耀说‘以后谁也偷不走我的星空’……”
“那就好。”陈敬明松了口气,版权是最好的证据,只要能拿到证书,就算璀璨纪元想抢设计,也没那么容易。他仿佛能想象到李悦拿到版权证书时的样子,肯定是蹦着跳着跟孙洁报喜,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
两人忙碌着,工作室里不再是之前的压抑和悲伤,而是多了一种坚定的、带着力量的氛围。窗外的巷子里,渐渐有了行人的脚步声、自行车的铃铛声、早点摊的吆喝声,城市慢慢苏醒过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陈敬明看着满桌的星空设计稿,看着那枚未完成的胸针,心里默默说:李悦,放心,你的星空,我们帮你做完。你的梦想,我们帮你守护。
就算前路再难,我们也会带着你的设计,带着你的初心,走下去,让更多人看到这片属于你的、璀璨的星空。
那枚未完成的胸针,在阳光下发着光,像是在回应他的话。而这片未完成的星空,终将在他们的努力下,越过黑暗,重新绽放出属于它的、永不熄灭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