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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城城东,冬阳初上。昨夜风雪收了锋,街面上被人扫出一道一道浅白的痕。城门外北营的三面黑底大字旌旗——“法”“账”“医”——在清晨的风里稳稳展开,像三把插地的钉。营门旁,“民问十条”又添了一行小字:**“三日一小结,十日一总——张榜于市。”**木牌下围着几个背手的老先生,还有几个挑担的商贩与抱娃的妇人。有人念“夜禁不过三鼓”,有人念“犯禁者不问军功,立斩”,有人问“学校招谁家孩子”。小吏俯身记答,墨香在冷空气里也像有了温度。

同一时辰,城内两处宅第,各自燃起了比平常更旺的晨香。

其一,下邳陈氏祠。

祠堂的砖石经年磨得发亮,正中悬“清议堂”三字,笔力方直。陈珪坐上首,面色温和,眉宇却有不显山不露水的坚。陈登身着青袍,立于阶下,他身后是几位徐州名流、学官与宗老,有人来自彭城,有人来自东海郡。

今天要议的,只有一纸——《徐州合伙十条》与《三告五约》钉成的“合册”,和陈宫今晨差人送入的《徐州十年图》副本。祠堂两侧已经摆好了“鼓木”“红笔”与“账薄”,仿照北营之制,示以“先行”。

“元龙。”陈珪抚须,缓缓开口,“昨日你与并州公台于营中辩‘法’与‘路’,老夫听了城中士人的转述。今日会诸宗老、乡绅,不为虚名,只问‘可行’与否——能行则进,不能行,不为其辞饰。”

陈登躬身:“谨遵父命。”他上前一步,拎起那卷青牛皮裱的图卷,往供案上一铺,轻轻抹平:“《徐州十年图》,三年平市,五年修渠,十年通学;《合伙十条》,三印并下方可更改;《三告五约》,先告民、告商、告士,再约夜禁、市税、军不扰民、兵犯民罪立斩。诸位可先看条,再问我。”

“我先问。”一位鬓发花白的东海郡学官出列,姓刘,是城内出了名的“礼法并举”之士,“陈郎中,你昨夜亲手在观讲堂贴‘义仓学校’之告。‘义仓’与‘常平’,古已有之;‘学校’四处而起,天下多见。然并州之法以‘三印’束之,说改不得改。此举虽善,万一他日兵强,将令压法,印岂能挡?若挡不得,则‘法’成‘名’。”

陈登不急,他转身拈起那枚黑玉“狼首”仿印,朝堂上众人一举,声音沉稳:“印不是刻给‘权’看的,是刻给‘人’看的。三印并下方改,是把权柄以‘法’分解,不容一印独大。若并州将令压法,则‘鼓木’在此,‘账薄’在此,‘红笔’在此——此三物,立在宗祠之中,与法司契合,三日不审,吾陈氏先击堂鼓,陈家子弟先不奉命。今日起,陈氏家法,与并州军律相接,如有违犯,先在宗祠受责,再赴法司听审。”

宗老们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低声道:“这是把‘家’押上了。”

陈登回望,眼神里没有一点玩笑:“**押上‘家’,才是‘入局’。**徐州要从‘空名’走到‘术法’,没有一个‘家’肯先下场,永远就是说话。陈某愿以陈家之‘家法’,先绑在‘法’上。”

祠内短促的倒吸冷气声此起彼伏。陈珪微敛双目,半晌,缓缓点头,向两侧宗老拱手:“吾儿之言,老夫愿为其担。陈氏自今日起,祠堂立‘法碑’,三印并下方改,违反者,族法先罚,不得以‘陈’字遮法。”

又一人起身,是彭城赵氏的宗长,嗓音力厚:“我问‘修渠’。‘五年修渠’之策,利在千秋,然钱粮从何而出?倘若需民力民财,三年之内百姓能撑否?莫要将美名挂纸,重担压在人。”

陈登把图卷中“修渠”一格按得紧了一指:“渠要修,但不急‘一口气’。并州‘十条’有‘丁役抵差’,凡入学者半免丁役,凡修渠者折抵‘丁’‘税’。钱从何来?‘分利递减’做根,‘盐盟会’与‘护江会’护路护价,‘公估’稳市,义仓为‘缓冲’,‘缓冲金’为‘险用’。——我们不‘摊派’,我们‘招贤’:谁会堤工、谁懂水尺、谁有渠图,先入‘市学’讲席,‘讲’换‘粮’,‘技’抵‘丁’。”

“讲席抵丁……”宗老们对望,有些惊讶,又有些难以形容的兴奋。有人低声道:“若孩儿能入学,能抵丁,便不必远役。”

陈珪举手止声:“第三问,我来。”他看向陈登,“刘玄德是徐州牧,‘名’压众望。并州之来,不攻城,先立法,这是‘德’。然玄德若以‘名分’相要,欲留兵权,彼此掣肘,‘法’岂不受难?你昨日尚未答我。”

陈登沉默片刻,执礼而立:“父亲,‘名’与‘法’,不争‘谁压谁’,当问‘谁在谁里’。玄德若执‘名’,请其在‘法’之中行‘名’——义仓学校由其主持,施粥讲义由其主持,鼓木前劝民由其主持。兵权与印信,入‘十条’之制,三印并下,不问‘名分’。若他不入局,陈某以徐州士人的身份,仍行‘法’,不弃‘名’。——徐州之局,非弃仁义,乃施仁义;仁义不在‘说’,在‘行’。”

这一番话落地有声,祠内诸人面上各现出不同的神色,或释然,或叹息,或苦笑,更多的是缓缓点头。

陈珪长身而起,抬手一挥:“好。陈氏愿立《宗祠法碑》,与并州之‘法’相接。今日午时,在清口‘盐盟会’上,以陈氏之名,与‘霸府’合署,立‘徐州治术同盟约’。此约,不为某人,不为某家,为徐州之‘法’。”

祠外的阳光斜照进来,照亮了供案上一角《十年图》。有人踮脚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在旁人耳畔道:“若真如是,徐州百年可期。”

——

其二,东仓巷糜家私库。

石库门厚重,门后是大账房与盐票、漕票、私契堆成的“白山”。糜竺披素袍,手里捏着一枚石印:“秩序”,是昨夜刻好的。糜芳坐在一边,双手不安地搓着衣角,眉峰高挑,眼里的火气与焦灼混在一处。再旁边,是几名徐州大商行的掌柜,衣冠一丝不苟,手里的算盘拨得轻重有致。

“族兄。”糜芳先言,“并州要我们‘私票折价一成’,三月内再减半成;盐、漕、州课三项,三七、四六、三三。纸上算得好看,真做起来,钱脉可硬?”

糜竺轻轻把石印推到案中央:“钱脉不怕硬,怕乱。”他指了指案上的“公估背面四刻线”,“潮水法”,又指“护江会”的临时章程:“价有潮,规不动,三日回正;路有护,夜具炬,遇盗军发。广陵那边已放话,‘盐盟会’先试半季。我们糜家做了几十年盐路,不怕少赚一时,只怕明日没路。”

坐在一侧的一个老掌柜咳一声,试探道:“可袁公路的使者前夜来,言辞恳急:‘得徐则三公,失徐则偏战’,求借钱粮。若我们此间应并州,彼处必怒。”

糜竺抬眸,眼里是一线非常清楚的冷光:“借钱粮,借到‘秩序’的对面去,是借死路。你们可记得,去年那场‘抽私税’,有几个小船写了冤状,贴在庙门——贴完第二日人就没了?‘秩序’两个字不是好看,是‘活命’,更是‘生意’。我糜竺今日立印,不是给并州面子,是给‘秩序’一个台。”

糜芳抿唇,没再争。他并不笨,他只是年轻,火气在身上,怕的不是赔钱,是被人说“怂”。糜竺看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你怕人说话,就给人话说。”他把“分利递减”的条款翻到背面,添了一行小字:“‘遇兵荒天灾,公估价可先行二成,三日后回正’——这是臧霸从市上争来的‘缓冲’。我们不是‘顺民’,我们是‘懂规’的商。你出去传话:今夜东仓巷挂‘秩序’二字,明日‘账房’月开试行,三日后‘免税日’初三启用。你若怕,就站在‘秩序’二字前。别人要说,先看他敢不敢站在你前头。”

糜芳愣了愣,眼里那点焦灼忽然熄了,换成一点硬。他用力一点头:“我去。”

他转身要走,门外传来脚步声。臧霸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名“市征司”与“账房官”。臧霸不穿甲,一身油亮的旧青布袍,笑得像一把塑进桨里的铁:“子仲,约在午时。清口设‘盐盟会’,我先来请你。”

糜竺迎上前,先把“秩序”石印递了出去:“臧将军,我糜家跟‘钱’过过命,也跟‘乱’过过命。今天跟‘秩序’过命。”

两人相视而笑。臧霸手掌厚,握着那石印,掌心一沉,像把一块心石按进了浪里。

——

午时,清口。

这一处自古水脉交会之处,今日临时搭起了三座木台,一台立“盐盟会”,一台立“护江会”,一台立“市议会”。三台之间撑着白布,布上墨字醒目:**“法中立市,市里生学。”**台前百姓如潮,盐船在下游并列,旗号招展。江风吹得“夜炬”旗猎猎作响,白马津来的人、下邳来的商贩、东海来的渔者、城里来的学童,都挤在一处。

“盐盟会”台上,陈宫着素色直裾,手按卷轴,旁侧陈登静立,鲁肃为证,臧霸、宋宪、魏相分站三边。糜竺一身素袍,佩印上台。台后还有两名不显眼的男子,一个抱着“鼓木”,一个抱着“红笔”与“账薄”。

陈宫先敲掌三下,声音不高,节律沉稳:“今日立约,不立‘降书’,不写‘臣服’。立的是‘术法同盟’,立的是‘路与规’。‘盐盟会’共三条:一,盐票互通,江东、徐州、东海三方所发盐票可在‘清口公估署’互兑;二,护江联防,夜炬以三更为期,遇盗共发,军不擅入民宅;三,账目月开、季审,‘红笔’在场,‘错单’必记。——此三条,违者罚银三倍,官民皆等,‘三印并下’方可更改。”

说完,他将三枚印章一字排开:中央黑玉“狼首”为“霸府总印”,左为“法司印”,右为“账房印”。陈登上前持“法司印”,糜竺持“账房印”,陈宫执“狼首”。三印一并按下,印痕鲜红。

掌声自台下潮起。鲁肃笑意盎然,朗声道:“江东为证。半季之后,若此约不违,我广陵盐路愿将‘盐盟会’由‘试’转‘常’。”

陈登再敲掌:“‘市议会’有四补:其一,‘丁役抵差’,凡修渠、入学者,折抵丁役;其二,‘举贤梯制’,乡、县、州三级选贤,徐籍士民优先;其三,‘免税日’定每月初三,名曰‘循市’,以说书与法司轮讲‘规矩’;其四,‘学入市中’,市学设在北营,先开‘公估背面’第一课。”

陈宫侧目望向鲁肃,笑道:“‘护江会’有三约:一,夜炬与更鼓之法,按逍遥津‘三扑三退’之节律;二,沿途设‘安旅屯’,商旅临时投宿,不得擅加杂税;三,遇急病,先入‘医坊’后计费。”

鲁肃拱手:“江东共守。”

此时,八个小童从台后牵出一条长布,布上是《徐州十年图》的简本。他们将布举过头顶,绕台一圈。布旁的百姓不是全都识字,但那些用墨勾出来的渠线、堤岸、学堂、义仓、官市营市分区、白马津与清口的朱点,仍让人看得心里咚咚响。有人仰头问:“真修渠啊?”有人回答:“要修。”有人又问:“学堂真招我们家娃?”旁边一位青衣学子笑着指指布上的小牛与“学”字:“‘学’写在‘市’的旁边,不写在‘衙门’里。”

陈宫收了笑色,向台下拱手一揖,声音敛而重:“徐州百姓,与诸商旅听着——今日立约,并州军仍不入城,城外施政如故。鼓木在此,账薄在此,‘民问十条’张榜在此。若有违约者,不问军官市吏,三日不审,你们敲鼓讨我。”

他的“讨我”两个字甫一出口,台下忽然响起一阵真切的笑声。笑不是嘲,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气”。风从泗水上吹过来,吹动了鼓木下那一束束“夜炬”,火头白亮。

就在这时,白马津方向忽然传来短促的喧哗。一个小船跌跌撞撞靠岸,船上几名商旅一身水气,抱着一名伤者冲向台前,口中大喊:“遇盗!夜里二更,三条小艇围逼抽税,幸得‘夜炬’队响号,巡哨军士追来,才脱!”

台上台下的心同时一紧。魏相拎刀跃下台,一边喝令“医坊”抬担架,一边沉声问话。那商旅喘着粗气,指向江面:“那伙贼往狼沟渡方向去了,旗上画一只歪钩鱼!”

不等陈宫发话,张辽已在台侧。他一把提起短旗,白斜线在黑底上亮得刺眼:“‘护江会’第一案——我去。”话落,三角营中的号角声像刀子一样划破风。夜炬队在日下集结,十余支小艇如离弦之矢,顺流直下。江上不一会儿便有了“冬、冬”的更鼓声,与“唿——嗒——”的号子交错,节律恰如逍遥津“二进一退”的三拍。

台上台下,谁也不讲话。风一阵阵,吹得人心里的弦紧起来。陈宫却不看江面,他盯着台前的鼓木与账薄,忽然对陈登道:“元龙,把‘错单’准备好。”陈登会意,回手把“错单簿”翻开,压在台边。糜竺也出声:“把‘缓冲金’的条款念一遍——让商旅知道,价可动,规不动。”

魏相当街念:“遇兵荒天灾与盗扰,公估价三日内可先行二成,三日后回正。‘缓冲金’出于‘分利’之中,商旅遇险,先补后核。”

几乎在“后核”二字一落时,江面那头传来一阵短促而密集的哨声。夜炬的火星像一串被风扯长的红线,猛地收回来。随后就是“悉悉索索”的船身互撞声与一声极清脆的“喀嚓”。围观的人心里一松,又丢了半口气。张辽的人从水上回来时,抓着两个湿淋淋的贼,抛在台前。魏相把贼的旗扯下一看,冷笑:“‘歪钩鱼’——是城里旧‘抽私税’的那伙。”

当街问责,当街计罪——夜里说书的故事,此刻成了白昼里的真人戏。贼被押下,医坊把伤者抬走,小船上的商旅在台下站了很久,方才抱拳一揖:“若‘护江会’常如是,愿岁岁缴‘护路钱’。”

“不是‘护路钱’。”陈宫纠正,抬手指了一指台上的卷轴与印,“叫‘规矩’。”

掌声从台下再次浮起,像短促的浪,压下去又起,起了又压。鲁肃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低声道:“法与刀,今日站在了一处。”

——

清口之盟既立,当晚,彭城南门外,几间老宅的烛火亮到了更深。

东海郡某氏宗祠里,几个穿青绸长衫的宗老围在炭盆旁,小声议论:“陈、糜两家,竟真签了。”有人不服:“吕布终是武夫,今日讲法,明日便要讲戈。”有人却摇头:“你未见北营‘账薄’与‘鼓木’,魏相当街责罚军士,我亲眼所见。若真要以戈压人,何必先立‘错单’?”

彭城刘氏的一位宗长沉吟半晌,拍板:“**世风要变,先从‘看账本’变。**明日叫小子去‘市学’听课,学那‘公估背面’。”

另一处,观讲堂。刘备站在窗前,听屋内学子朗声背读《尚书》,声音清朗。他指尖缓缓摩挲窗棂上的霜痕。关羽、张飞、赵云分立侧后。张飞从午后就憋着气,终于忍不住:“三哥,陈、糜两家与并州合署,那不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吗?只要那条‘三印’不落在咱手里,咱就要被法‘牵’。”

关羽只是抿着胡须,未语。赵云看窗外北营方向,轻声道:“翼德,‘牵’不是坏事。小民日日被‘乱’牵,今天若被‘法’牵,未必不好。况且‘义仓’与‘学校’在名义上归三哥主持,三哥之‘仁义’,今日有了可落地的地方。”

刘备回身,眼里有光,亦有忧:“两位贤弟,‘名’不与‘法’争,‘名’要在‘法’里行。陈元龙已以‘法’押‘家’,糜子仲以‘秩序’押‘钱’,我刘备若只以‘名’自居,便是空。——**三日,我再看三日。**若‘三约’与‘十条’真能稳市,我愿亲自去北营‘市学’讲第一课:‘仁义何以落地’。”

张飞还要言,关羽抬手止住,缓缓拱手:“三日后,云长愿随兄同行。”

屋中的灯更亮了一分。

——

合肥营中,夜已深。吕布立在帐外,风吹过来,带着水上的盐腥与木台上尚未散尽的墨香。他从鸩卫处接过一沓新抄的“市议会条”,又看了看“盐盟会”的三印拓影,目光很久没移动。他忽然抬手,像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桥、镜、路、旗——四个字,落在夜色的四个方向。

“主公。”陈宫自帐内出,笑中带着一丝疲态,“**一纸盟约,世家动了。**陈氏立‘法碑’,糜氏挂‘秩序’,江东肯试‘盐盟’,‘护江会’第一案当街结了。‘十年图’下,‘学入市中’四个小字,今已成‘市口第一讲’。”

“好。”吕布只是一个字。他把印拓在灯下举了举,红色的印痕在灯影里像刚止住血的伤口,鲜亮而不刺人。他忽然轻声道:“押上‘家’,押上‘钱’,押上‘名’,才是真的‘定局’。”

“主公的‘戟’。”陈宫笑意更深,“如今一半在手里,一半在‘规矩’里。”

吕布没有否认。他收起拓影,转身入帐:“传令:‘渠工’勘测先行;‘市学’三日内再增两堂,一为‘丁役抵差’,一为‘鼓木之法’;‘盐盟会’设常坐,鲁子敬为座上宾,半季之后复议。再——三日后,若刘玄德仍未应,文远请他‘讲’。我们不逼他‘站队’,请他**‘上台’。**”

陈宫应声。转出帐门时,风吹得他衣角猎猎。他回头看了吕布一眼,忽然记起那句在合肥断桥边生出的头语:“我以一戟开疆,不以一戟取人。”今日起,这句话后头,还可以添一行小字:“以一纸定法,不以一纸夺名。”

——

第三日清晨,彭城北营“市学”草棚外,“公估背面”第二课开讲。第一排坐着昨晚才从东海郡赶来的几个宗家小子,旁边坐着商行的掌柜,后排则挤满了带着孩子的妇人。一块翻转过来的“公估”木牌背面,四条刻线在晨光里清楚得惊人。

课未半,一阵鞭炮声自清口传来。人群起身向东望去——“盐盟会”上空,三面小旗升起,黑底白字:**“互通”“联防”“月开”。**孩子们拍手,老人笑,商旅把账本合上,抬头看天。

街口,说书人照约起腔,嗓子清亮:

“合肥神迹断桥头,徐州合约立清口。

陈家法碑押家名,糜家石印挂秩序。

三印并下可改条,潮水回正不欺市。

护江夜炬三更明,学入市中丁抵役。”

歌声从市口飘到祠堂,又从祠堂飘回市口。有人笑说:“陈家押了‘家’,糜家押了‘钱’,刘家若押‘名’,徐州这盘就真定了。”也有人说:“不管谁押,总比我们这些小民天天押命强。”

日光一寸寸升上城楼,“民问十条”旁边多了一张新牌:**“市议会条”。**最下方,刻着四个不甚工整却极有气力的小字:

“徐州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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