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瞬间攫住赫东,腰间断掉的金线无力地垂落。下方不再是粘稠的吸力,而是一个冰冷、庞大的、散发着暗金光芒的旋涡入口。视野里混乱的光带骤然清晰,凝固成无数巨大、锈迹斑斑的青铜齿轮。它们不再是虚影,而是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质感和沉重的锈迹,层层叠叠,布满了上下左右每一个角落,如同巨兽缓缓张开的、布满利齿的咽喉。 赫东直直坠入这片旋转的齿轮丛林。高速旋转的齿缘带着切割空气的尖啸,扑面而来。他本能地蜷缩身体,试图躲避,但四面八方都是咬合转动的巨齿。冰冷的青铜边缘擦过他的手臂、后背,留下火辣辣的刮痕。一块巨大的齿轮横切面猛地出现在正下方,他避无可避,重重撞了上去! 砰! 撞击的闷响被淹没在金属的轰鸣里。剧痛从全身骨骼深处炸开,眼前金星乱冒。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巨大的齿轮转动起来,将他甩向另一片高速旋转的齿列。这一次,齿尖直接划破了他的小腿,鲜血瞬间涌出,又被旋转的齿轮甩飞,溅在冰冷的青铜上。更多的齿轮挤压过来,空间变得极其狭窄。他像一颗被投入巨大粉碎机的石子,在青铜巨齿的咬合与碰撞中翻滚、撞击。 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新的剧痛,每一次擦过锋利的齿缘都带走一片皮肉。赫东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他努力在翻滚中调整姿势,用相对厚实的背部去承受撞击,护住头部和胸腹。但齿轮的运转毫无规律,巨大的力量将他抛来抛去。一块竖立的齿轮边缘狠狠撞在他的肋骨上,他眼前一黑,几乎窒息,嘴里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骤然从伤口处爆发!不是皮肉撕裂的痛,也不是骨头撞击的钝痛。那是一种源自内部的、灼烧般的剧痛,顺着被割破的血管,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逆流而上,直刺心脏! “呃啊——!”赫东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猛地弓起。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些侵入伤口的暗金色泽,此刻正沿着他的血管疯狂涌动,所过之处,血液仿佛被点燃,血管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光芒冰冷而灼热,带着一种诡异的侵蚀感,目标明确地冲向他的心脏。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狠狠一缩!剧烈的绞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像块破布一样被一个旋转的齿轮带起,重重砸在另一块静止的齿轮平面上。他趴在那里,动弹不得,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视野阵阵发黑,耳边的齿轮轰鸣声也仿佛远去。 就在这意识模糊、剧痛噬心的时刻,眼前的青铜齿轮表面,光线诡异地扭曲起来。冰冷的金属反光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昏黄摇曳的光线,像是篝火,又像是某种昏暗的油灯。 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中逐渐清晰。 那人影背对着赫东,身形挺拔,穿着一件赫东从未见过、但无比眼熟的靛蓝色旧布褂子——那是他爷爷赫连山年轻时唯一留下的照片里的穿着!人影的头发很短,是那个年代常见的样式。此刻,这个年轻版的爷爷,正被几根粗如儿臂、锈迹斑斑的铁链死死锁住。铁链的两端,穿透了他肩胛骨下方的位置,深深嵌进肉里,鲜血顺着铁链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赫东的心脏仿佛被那铁链贯穿的幻象狠狠刺中,剧痛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惊骇,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年轻爷爷猛地抬起头,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惊愕和绝望。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直直地、死死地“盯”着赫东坠落的这个方向,嘴唇翕动,像是在无声地嘶吼着什么警告。 而在年轻爷爷身后,七个高大的身影无声矗立。他们穿着深青色、绣着繁复诡异纹饰的清朝样式长袍,头戴高高的尖顶萨满帽,帽檐垂下五彩的珠串,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们围成一个半圆,将铁链贯穿的年轻爷爷困在中心。没有动作,没有言语,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彻骨的压迫感,如同七座沉默的冰山,散发着腐朽和死亡的气息。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深的恶意。 赫东的瞳孔因极度惊骇而放大。爷爷从未提过这样的往事!那铁链,那七个清装萨满……这就是爷爷隐藏了一生的秘密?这就是他最终七窍流血而亡的真正根源?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混乱的意识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剧痛依旧撕扯着他的心脏,但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愤怒和不甘猛地冲了上来。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必须知道真相! 就在这时,离他最近的一个巨大青铜齿轮,在旋转到某个角度的瞬间,表面的锈迹和污垢被旋转带起的微弱气流拂开,露出了下方一小片相对清晰的金属表面。 那上面,赫然蚀刻着一个徽记! 徽记的样式异常熟悉——一个简易的指南针图案,中心交叉着地质锤和刷子,下方是一行模糊的英文缩写。赫东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不是因为剧痛,而是因为震惊!这个徽记,他几天前才在关舒娴递给他的那张泛黄照片上见过!那是她父亲带领的考古队,在失踪前统一佩戴的队徽!照片上,关队长意气风发,胸前就挂着这个小小的金属徽章!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刻在这个至少存在了数十年、甚至可能更古老的青铜齿轮上?关队长的失踪,和这片诡异的青铜深渊,和爷爷的往事,和那七个鬼魅般的清装萨满……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巨大的谜团如同深渊本身,瞬间吞噬了赫东。他忘记了身体的剧痛,忘记了还在不断撞击他的齿轮,所有的思绪都被那个小小的徽记占据。关舒娴焦灼的眼神、她提到父亲失踪时强忍的悲痛、她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翻涌。 “赫东——!!!”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哭喊,如同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撕裂般的绝望,猛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金属轰鸣,刺入赫东的耳中。 是程三喜! 赫东猛地抬头向上望去。上方,只有层层叠叠、无穷无尽旋转咬合的青铜齿轮,构成了一片冰冷而绝望的穹顶。程三喜的声音来自那穹顶之上,隔着这厚重的机械地狱,显得那么微弱,那么遥远,并且正以极快的速度变小、变远,仿佛他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拖拽着,飞速离开这深渊的边缘。 “三喜!”赫东下意识地想回应,喉咙却因剧痛和窒息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他徒劳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那远去的身影。程三喜的哭喊声里充满了肝胆俱裂的恐惧和无能为力的绝望,那是眼睁睁看着同伴坠入地狱的悲鸣。 这声音像一根针,扎破了赫东因剧痛和幻象而紧绷的神经。他意识到自己真的在坠落,坠向一个连程三喜都无法触及的深处。而下方,齿轮的咬合声更加密集、更加沉重,如同巨兽磨牙吮血,等待着最终的猎物。 他看了一眼掌心。那块带来灾厄的青铜碎片,不知何时已完全融入了他被暗金侵蚀的血肉之中,只留下一个灼热的印记。那暗金的光芒,正顺着他的血管,更加汹涌地涌向心脏。剧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而上方的哭喊声已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赫东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充斥着金属锈味和血腥味的空气。再睁开时,混乱和惊惧被一种近乎冰冷的决绝取代。他放弃了徒劳的挣扎,任由身体在齿轮的撞击中沉浮,目光却死死盯住下方那片旋转得最为疯狂、暗金光芒也最为浓郁的齿轮旋涡核心。 关舒娴父亲的徽记、爷爷被铁链贯穿的幻象、七个诡异的清装萨满、程三喜绝望的哭喊……所有的线索和谜团,都指向下方。答案,或者终结,都在那片更深、更暗的机械深渊里。 他不再抵抗下坠的力量,反而绷紧伤痕累累的身体,调整角度,朝着那片最危险的核心区域,加速坠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