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装了,李浩。”王昊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同情,而是像在谈一件公事,“我们是来找你谈工作的。”
“……什么?”李浩愣住了,抬起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王昊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正式,他从身后的陈静手里接过一个文件夹装模作样地翻开。
“是这样,李浩同学。想必你也知道了,我们14班刚刚赢得了一笔项目基金,成立了一个名为‘阳光伙伴’的课题小组。”王昊的开场白,几乎是把他领奖时的发言稿又背了一遍,虽然略显生硬,但可贵之处在态度端正。
李浩低着头沉默不语,双手死死地攥着书包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以为接下来就是王昊拿出那个信封,然后说一些“这钱你拿着”之类的话。他已经做好了断然拒绝,然后转身就跑的准备。
然而,王昊接下来的话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我们小组目前的研究方向,是关于‘青少年因家庭突发变故所引发的法律及心理问题’。这个课题很有意义,但也很有难度。因为我们几个,说白了都是纸上谈兵的菜鸟。”
王昊的表情异常诚恳,他看着李浩,继续说道:“我们查了很多资料,也咨询了律师,但我们发现,我们最缺的是一个真实案例的内部人员视角。我们需要一个人能告诉我们,当这些事情真的发生时,当事人会面临什么样的具体困难?法律条文在现实中会遇到什么样的障碍?他内心的真实感受又是什么?”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句排练了无数遍的核心台词:
“所以,经过我们课题小组全体成员的一致讨论,我们决定正式邀请你,李浩同学担任我们‘阳光伙伴’课题小组的‘特约研究员’。”
“特——特约研究员?”李浩彻底懵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这词儿他只在电视上的《今日说法》里听过,感觉离自己的生活有十万八千里。
“对。”王昊肯定地点点头,然后开始介绍岗位职责“你的主要工作有三项。第一,在我们聘请的律师指导下,整理并匿名化你父亲的案件资料,作为我们课题的第一个研究案例。第二,定期参加我们的小组讨论,分享你的经历和感受,帮助我们完善课题报告。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你要以你的亲身经历,为我们未来帮助其他同学提供宝贵的经验。”
李浩呆呆地听着,嘴巴张了张,但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王昊从文件夹里拿出几张打印好的纸递到他面前:“当然,这不是无偿的。你作为我们的特约研究员,我们需要占用你大量的课余时间,这并不公平。所以,根据项目基金的使用章程,我们将从基金里,为你支付相应的研究劳务费和案例咨询费。”
他指着纸上的条款:“你看,这是我们草拟的聘用合同,劳务费暂定为每月八百元,一直持续到课题结束。另外,这是本月需要支付给你的第一笔预付款,共计一千元,用于……嗯,用于你前期整理资料所需的交通、通讯和营养补助。”
说完,王昊将那个装着奖金的信封连同那份看起来正规的“聘用合同”一同塞到了李浩的手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又公事公办,充满了对劳动的尊重。这就是语言的艺术,也是杨明宇这只老狐狸的智慧所在。他巧妙地完成了一次概念偷换,把单向的“援助”,变成了双向的“合作”;把居高临下的“施舍”变成了平等的“聘用”;把代表着同情的“捐款”变成了体现价值的“劳务费”。
这一系列操作的核心,就是给了李浩一个全新的身份——从一个需要被帮助的“弱者”,变成了一个能为团队提供独特价值的“专家”。这瞬间就可以说服他那敏感脆弱的自尊心,让他有了一个完全无需拒绝,也无法拒绝的理由去接受这份帮助。潜台词无比清晰:这不是钱,这是你凭本事赚的工资!
李浩拿着那个信封和那几张纸,感觉它们比千斤还重。他低头看着那份所谓的“合同”,上面的字他都认识,但连在一起,他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他的视线开始模糊,鼻子一酸,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滴在了纸上。
他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课题研究”,什么“特约研究员”,什么“劳务费”……这些都是他们为了保护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而精心编织出来的温柔谎言。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群同学。王昊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酷样,但眼神里的关切藏不住;林天依旧面无表情,但放在身侧的手却微微握紧;陈静拿着笔记本,眼圈红红的,对他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赵敏身上。
赵敏走上前,轻轻地从他手里拿过那个被捏得有些变形的馒头,然后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个还温热的保温饭盒,塞到他手里。
“我妈今天炖了鸡汤,让我给你带的。”她的声音很轻,却有一种让人相信的魔力,“我们不是在可怜你,李浩。我们是你的同学。你也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们。”
“哇——”
这句话,成为了压垮李浩情绪防线的最后一击。
他再也忍不住了,这个在家庭巨变面前咬牙硬撑了几个星期的少年,这个在医院走廊里独自啃着冷馒头也不肯向任何人求助的少年,在这一刻,抱着那个温暖的饭盒,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所有的坚强、伪装、恐惧和委屈,都在这一刻,随着泪水倾泻而出。
王昊他们几个都有些手足无措,他们面对这种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
杨明宇一直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上前,他知道,此刻的李浩需要的是一场彻底的情感释放,就像淤积了太久的洪水必须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哭了很久,李浩的哭声才渐渐变成了抽噎。他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站起身,看着眼前的同学们,通红的眼睛里没有了躲闪和戒备。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用沙哑的声音说出了那句迟来的回答:
“谢谢……谢谢你们。这份工作……我接了。”
他那场一个人的战斗,从今天起将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