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宇上辈子带了辣么多届学生,处理过的烂摊子也很多,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感觉心头沉甸甸的,这是生活这个出卷老师给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出的一道超纲题。
哭声渐歇,李浩抬起头说“杨老师……我……”他的声音沙哑,他不敢直视杨明宇的眼睛。
杨明宇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走廊尽头的长椅。
两人走到长椅默默地坐下,他们中间隔着一个空位。李浩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温热的牛奶让他舒服了一点。
“先跟我说说医生怎么说。”杨明宇开口问到,他的话没有丝毫的怜悯和同情,因为他知道对于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少年来说怜悯是比刀子更伤人的东西。
提到母亲,李浩的眼圈又红了,但他还是强忍着把医生的话复述了一遍。情况和杨明宇猜想差别不大,李浩的母亲王秀兰主要是因为丈夫出事急火攻心,加上长期的操劳导致了急性心肌缺血和严重的神经衰弱。
“医生说要住院静养,至少半个月,后面还要长期吃药调理。”李浩的声音非常小,“医药费还差很多。”
“差多少?”杨明宇问得很直接。
李浩把催费单递了过去。
杨明宇接过来,上面写到“欠费:7865.2元”。
在2004年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这是一笔巨款。更何况这还只是现在的欠费,后续的治疗和调理费用更是一个无底洞。
“行,我知道了。”杨明宇把催费单叠好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他心里快速地盘算了一下。这笔钱,以他现在的财力,掏出来不过是九牛一毛。但他知道,直接给钱是最愚蠢的办法。那不是帮助,那是施舍。他今天能给李浩七千,明天能给七万,但给不了他被摧毁的尊严和独自面对未来的勇气。
他瞥了一眼李浩放在脚边的那个书包,书包的拉链没拉好,露出了几张花花绿绿的纸。
“包里装的什么?”杨明宇随口问道。
李浩听到后下意识地就把书包往身后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拿出来我看看。”杨明宇的语气强硬。
李浩犹豫了片刻,最终从书包里掏出了那几张纸。
杨明宇接过来一看差点没气乐了。
“城南建材市场招搬运工,日结,每天80元,管一顿盒饭。”
“幸福小区家政服务,招发传单人员,每小时5元。”
“火车站西街网吧招聘夜班网管,要求成年,身体健康……”
好家伙,杨明宇看着这些传单,再看看李浩那瘦弱的身板,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还是心疼。
这就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赚钱方法。很悲壮,也很傻。
“你准备去哪个?”杨明宇晃了晃手里的传单。
“我……我想去建材市场试试,”李浩低着头,小声辩解道,“那个钱多。”
“然后呢?”杨明宇追问,“你白天去搬砖,晚上来医院守夜,那你用什么时间学习?用什么时间睡觉?你觉得你这小身板能扛几天?三天还是五天?等你累垮了,你妈谁来照顾?到时候医院里多躺一个,医药费直接翻倍,你是这个意思吗?”
李浩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看到他这副模样,杨明宇也知道话说重了,他缓和了语气继续说道:“我不是在批评你。想靠自己的肩膀扛起这个家是个爷们儿,老师佩服你。但你得明白一个道理,不同的人在不同的阶段战斗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他把那几张传单当着李浩的面撕得粉碎,然后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对于那些没机会读书的人来说,搬砖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但你不一样,”杨明宇指了指李浩的脑袋,“你这里,装着全班前十的脑子,你的大脑才是你最值钱的资产,是你能让你妈,让你这个家彻底翻身的武器。你现在要做的是拿着这个武器去冲锋陷阵,而不是把它扔了去跟别人拼刺刀。懂吗?”
这番话,一半是大道理,一半是连哄带夸。李浩愣愣地听着,原本黯淡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点点光。
“可是……钱……”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杨明宇打断了他,“从现在开始,你最重要的工作只有两件。第一,在医院好好照顾你妈,让她安心。第二,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时间,给老子好好学习,不准落下一节课,不准少做一道题。期中考试,你的名次要是掉出了班级前十,我亲自来你们病房把你挂墙上。”
前面还温情脉脉,最后一句突然画风突变充满了威胁。
李浩被这突如其来的骚操作给说得一愣,随即带着泪花笑了出来。这是他这一个星期以来第一次笑。
“现在,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杨明宇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无论多难,无论发生什么,不准放弃学业。能做到吗?”
李浩看着杨明宇的眼睛,他感觉一缕温暖的光照了进来。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杨老师……我……”
“行了,别煽情了。”杨明宇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你先去给你妈打点热水,我去跟你的主治医生聊聊,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支开了李浩,杨明宇走向了医生办公室。他心里很清楚,刚才那句“钱的事我来想办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他一个人扛下所有费用是最直接的办法,但也是最差的办法。这不仅关乎李浩的尊严,更关乎他想建立的那个班级集体的价值观。
他自嘲地笑了笑,但思路却越来越清晰。
是的,这件事不能只靠他一个人。他一手建立起来的集体,在经历了辩论赛、运动会、支教等一系列事件后已经拥有了强大的凝聚力和行动力。但是,这种力量之前都用在了“对外”——战胜对手赢得荣誉。
而这一次是真正的“对内”考验。
当集体的温暖与某个成员的巨大灾难相遇时,这个集体能有多大的能量?
这不正是他一直想教给学生们的最重要的一课吗?关于责任,关于担当,关于“一个都不能少”的真正含义。
“救济”是居高临下的给予,它会产生依赖和脆弱。“援助”是平等的携手共渡,它能产生感恩和坚强。他要做的是后者。
而要做到“援助”,就必须让整个集体参与进来,让帮助李浩从杨明宇一个人的事变成14班所有人的共同项目。
但是怎么做?
直接在班里搞募捐?不行,太伤人。而且难免会有学生不理解,甚至会产生“道德绑架”的负面效果。
必须找到一个切入点,一个名正言顺的既能解决实际问题,又能保护李浩尊严的切入点。
杨明宇的脑海里开始想。王昊的“钞能力”和人脉资源,赵敏的同理心和医学潜力,陈静的资料搜集和分析能力,林天的逻辑思维和技术能力。……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慢慢成型。
“或许可以这样……”杨明宇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走进医生办公室时心里已经有了完整的方案。
进入办公室和医生聊了一下,果然问题不大,主要是后期的调理问题。
走出办公室他看了一眼还在远处水房打水的李浩,杨明宇没有再去打扰他,转身走向了电梯。
他掏出手机,找出班级qq群给林天、赵敏、陈静、王昊分别发了同一个消息。虽然陈静和王昊已经不在一个班了,但他们仍是大14班的成员之一。
“明天早上七点,办公室召开紧急会议。事关重大,任何人不要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