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嵬坡的风裹着黄沙，卷过临时营帐的帆布，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极了长安城里落雪时宫檐下的冰棱碰撞，却又带着几分乱世里独有的凛冽。苏合香将最后一只装着“长安十二香”的鎏金铜盒塞进怀中，指尖触到盒壁上雕刻的缠枝莲纹，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方才派人收集散落香料时，有两名学徒为了抢回一罐被士兵踢翻的“郁金香”，竟被叛军的前哨箭射中了肩胛，此刻还在帐外的临时医帐里呻吟。
“夫人，叛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萧将军让您即刻准备，他已率三百轻骑去断后，最多撑半个时辰！”帐帘被猛地掀开，阿罗憾的胡商袍角还沾着尘土，原本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眸此刻满是焦灼，他手中握着那枚曾在长安宫中发光的玉佩，玉面被体温焐得温热，却映着帐外渐暗的天色，泛出几分冷光。
苏合香点点头，抬手将鬓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腹无意间蹭到脸颊上未擦净的炭灰——迁都队伍从长安出发时，她还是那个能用香粉画出精致眉黛的调香师，可如今，连每日梳理发髻的时间都成了奢侈。她快步走到帐中央，目光扫过地上用白石灰画出的九宫格，那是她昨夜根据《香经》中“七星香阵”的记载，结合马嵬坡的地形修改的阵图：正北位需置“沉香”，借其醇厚之气镇住地脉；正南位放“麝香”，以其浓烈之性引动天枢；东西两位则分别用“郁金香”与“龙涎香”，一阴一阳调和气场；四角各摆“安息香”“苏合香”“丁香”“藿香”，四香相生，方能打开通道。
“阿罗憾，帮我把‘沉香’盒放在正北的石灰线内，注意铜盒要正对坡下的那棵老槐树——我昨夜观星，见紫微星偏移，唯有借那棵百年古木的灵气，才能稳住时空通道的入口。”苏合香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将怀中的铜盒逐一取出。鎏金的盒子在昏暗中泛着微光，打开第一只装着“麝香”的盒子时，一股浓烈却不刺鼻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那是她在河东冒着性命危险夺回的“麝香脐”所制，香气中带着几分野性的醇厚，仿佛能穿透这漫天黄沙，直抵盛唐长安的大明宫。
阿罗憾依言将“沉香”盒放在正北位，铜盒刚落地，便听得地面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嗒”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与地脉相吸。他刚要起身，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士兵的呼喊：“叛军冲过来了！萧将军让我们护着苏夫人先走！”
苏合香的手猛地一顿，手中的“龙涎香”铜盒险些滑落。她抬头望向帐外，只见远处的土坡上已扬起漫天烟尘，黑色的叛军旗帜在风中招展，像极了她曾在长安西市见过的、胡商贩卖的黑羊皮，此刻却成了催命的符咒。她深吸一口气，将“龙涎香”盒重重按在正东位的石灰圈内，沉声道：“告诉萧策，我半个时辰内必能开启通道，让他务必撑住！”
话音刚落，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便是兵刃碰撞的“铮铮”声。阿罗憾脸色一变，拔出腰间的弯刀：“夫人您继续布阵，我去挡住他们！”
“不可！”苏合香拉住他的衣袖，目光坚定，“香阵启动时需有人守住阵眼，你若离开，阵气一散，我们所有人都走不了。”她抬手将最后一只“安息香”盒递给阿罗憾，“你守住西北阵眼，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能离开半步——这‘安息香’能安神定魂，可保你不受阵中异象惊扰。”
阿罗憾看着她眼中的决绝，终是点了点头，握紧弯刀走到西北位，将“安息香”盒放在地上，刀刃在昏暗中泛出冷光。苏合香则快步走到正南位，将“麝香”盒小心翼翼地放在石灰线中央，指尖刚离开盒盖，便见玉盒微微震动起来，盒内的“麝香”粉末竟缓缓升起，在空气中凝成一缕淡金色的烟雾，顺着阵图的线条向中央汇聚。
“还差最后一步。”苏合香从怀中取出那枚玉佩，指尖划过玉面上刻着的星象纹路——这玉佩曾在她复原“长安十二香”的每一步中都发挥过作用，如今，它将成为开启时空通道的关键。她走到阵图中央，将玉佩放在地上，玉面朝上，正好对着帐顶的破洞，透过破洞能看到天边的残阳，像一颗被血水染红的珠子，正缓缓沉入西山。
此时，帐外的厮杀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叛军士兵的嘶吼：“抓住那个会制香的女人！安禄山大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苏合香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火折子，“咔嚓”一声吹亮，火光映着她的眼眸，竟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勇气。她按照《香经》记载的顺序，依次点燃了九宫格中的十二香：
先点正北的“沉香”，火折子刚触到香粉，便见一缕青烟缓缓升起，香气醇厚绵长，像是长安城里冬日里暖炉中燃着的沉香木，瞬间驱散了帐内的焦躁之气；再点正南的“麝香”，火星落下的瞬间，浓烈的香气猛地炸开，竟让帐外的厮杀声都似乎远了几分；东西两位的“郁金香”与“龙涎香”相继点燃，一者清甜如春日梨园的梨花雪，一者清冽似秋夜曲江的寒月光，两缕香气在空中交织，形成一道淡紫色的光带，顺着阵图的线条向中央聚拢。
当最后一点火星落在西北位的“安息香”上时，异变陡生——十二缕香气突然同时向阵中央的玉佩汇聚，玉面瞬间亮起耀眼的白光，将整个营帐照得如同白昼。苏合香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吸力从玉佩中传来，脚下的地面开始微微震动，九宫格中的石灰线竟渐渐变成了金色，像是有熔金在地下流动。
“夫人！阵眼稳不住了！”阿罗憾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几分吃力。苏合香转头望去，只见西北位的“安息香”盒竟开始微微移动，盒盖被阵气顶开，香粉顺着地面的裂缝往下漏——方才叛军的马蹄声震松了地面，阵眼的地脉竟有些不稳。
她刚要迈步过去，帐帘突然被一道黑影撞开，萧策浑身浴血地冲了进来，银色的盔甲上满是刀痕，左臂的甲片已被砍断，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地上，与阵图中的金色线条交织在一起，竟泛起几分诡异的红光。“合香！快走！叛军的主力已到，我们……”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突然穿透帐帘，直直射向萧策的后心！苏合香瞳孔骤缩，几乎是凭着本能扑了过去，将萧策推开——羽箭擦着她的肩胛飞过，钉在身后的帐柱上，箭尾还在“嗡嗡”作响。
“合香！”萧策惊呼一声，伸手扶住她，掌心触到她肩胛处渗出的鲜血，滚烫的温度让他心脏骤然紧缩。他刚要拔出腰间的长剑，却见阵中央的玉佩突然爆发出更强的光芒，一道淡蓝色的光门在玉面上缓缓展开，门内隐约能看到现代实验室里熟悉的白色墙壁，甚至能听到通风系统的“呼呼”声。
“时空通道开了！”阿罗憾的声音带着惊喜，可话音刚落，帐外便传来叛军将领的怒吼：“放箭！别让他们跑了！”
无数支羽箭穿透帐帘，像暴雨般射向阵中央。萧策猛地将苏合香推向光门，自己则转身拔出长剑，挡在阵前：“合香，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苏合香伸手去拉他，指尖却只触到他染血的盔甲。她看着萧策在箭雨中挥舞长剑，银色的盔甲被染得通红，像极了长安上元节时燃放的烟火，美丽却又易碎。她突然想起在长安宫中，萧策曾对她说：“若有一日天下大乱，我必护你周全。”如今，他果然用生命践行了承诺。
“萧策！”苏合香嘶喊着，转身从怀中取出最后一小罐“续命香”——这是她为防备万一，特意用“长安十二香”的余料制成的，能在危急时刻护住人的心神。她将香粉撒向阵前，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叛军士兵闻到香气后，动作竟迟缓了几分，眼中露出迷茫之色。
萧策趁机回身，一把将苏合香揽入怀中，大步迈向光门：“我答应过你，要陪你看遍天下的香料，绝不能食言。”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异常坚定。苏合香靠在他的怀中，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感受到他身上的鲜血透过衣料渗到自己的皮肤上，滚烫而温热。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光门的瞬间，叛军将领突然冲破帐帘，手中的长刀带着风声劈向萧策的后背：“想走？留下命来！”
萧策猛地转身，用自己的后背挡住长刀，刀刃刺入盔甲的声音刺耳至极。他闷哼一声，却反手一剑刺穿了叛军将领的胸膛，随即拉着苏合香，纵身跃入光门。
光门内是一片混沌的白光，苏合香只觉得身体像是被无数股力量拉扯着，耳边传来“嗡嗡”的声响，既像是长安钟楼上的钟声，又像是现代实验室里的仪器运转声。她紧紧握着萧策的手，掌心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却突然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们分开——时空乱流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将萧策向后拉去。
“合香！”萧策的声音在乱流中传来，带着几分撕裂般的痛苦。苏合香拼命想抓住他，却只抓到一片虚空，眼前的白光越来越亮，最终将她的意识彻底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苏合香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檀香——这是她现代“合香实验室”里常用的香薰味道。她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白色的实验台、架子上摆放的玻璃器皿、墙上挂着的现代香谱……一切都和她穿越前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触到了那枚温热的玉佩，玉面依旧泛着淡淡的白光，却没了之前的耀眼。她又摸了摸肩胛处，伤口竟已消失无踪，只剩下衣料上残留的血迹，提醒着她马嵬坡上的一切并非梦境。
“萧策！”苏合香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向实验室的门口，推开房门大喊：“萧策！你在哪儿？”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外传来的现代街道上的汽车鸣笛声，与马嵬坡的马蹄声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扶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手中紧紧攥着那枚玉佩，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时空通道开启的瞬间，她分明看到萧策被乱流卷走，那道淡蓝色的光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像是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玉佩突然微微震动起来，玉面映出苏合香泪流满面的脸庞，竟缓缓浮现出一行淡金色的字迹，那是《香经》中未曾记载的句子：“香通三界，情跨千年，若寻旧人，需待香聚。”
苏合香看着那行字迹，泪水模糊的眼中渐渐燃起一丝希望。她缓缓站起身，擦干眼泪，握紧手中的玉佩——萧策一定还活着，或许他也来到了现代，只是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而她，作为“长安十二香”的复原者，一定能找到他。
她转身走回实验室，目光落在架子上那些现代制香仪器上。曾经，她用这些仪器复原盛唐的香料；如今，她要用这些仪器，结合“长安十二香”的力量，寻找跨越时空的爱人。马嵬坡的香阵已经开启了时空的大门，接下来，便是她与萧策跨越千年的重逢之路。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实验台上的鎏金铜盒上，反射出温暖的光芒。苏合香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铜盒上的缠枝莲纹，心中默念：萧策，等着我，无论你在现代的哪个角落，我都会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