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七年的江陵城,秋意渐深,夜风已带寒意。张伟在济世堂的庇护下,如履薄冰地度过了十余日。表面看,他只是一个安分守己、医术尚可的暂住郎中,白日帮着炮制药材,夜晚则在自己的小厢房内,对着那盏如豆油灯,反复推敲着徐元直案的每一丝线索,心力交瘁。
危机骤临
这夜二更时分,万籁俱寂。张伟正对着一块炭笔涂画满关系脉络的破布出神,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急促的叩击声!
不是堂中伙计惯常的节奏!张伟浑身一凛,瞬间吹灭油灯,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窥视。月光黯淡,院中树影婆娑,不见人影。
“张……张先生……”一个压得极低、带着剧烈喘息和惊恐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十分耳熟!是那个曾被他救治过的都督府曹吏!
张伟心中剧震,轻轻拉开一道窗缝。只见那曹吏瘫坐在窗下阴影里,官袍凌乱,冠带歪斜,脸上毫无血色,浑身抖如筛糠。
“曹大人?您这是……”张伟低声道。
“完了……全完了……”曹吏一把抓住张伟的手,冰冷黏湿,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他们查到我头上了!说我……说我与徐元直案有染……今夜就要来拿人!”
张伟头皮发麻,急问:“怎么回事?慢慢说!”
曹吏语无伦次:“是……是那份……誊录的粮秣调拨文书……副本……对!副本!我……我鬼迷心窍,留了一份底稿……想……想日后或许有用……不知怎的被发现了!他们说我私藏机要,意图不轨,定是徐元直同党!张先生,救我!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张伟心念电转,这曹吏贪图小利,私藏文书,如今东窗事发,竟将自己牵连进去!但此刻骂他无用,关键是那所谓的“底稿”!
“底稿现在何处?”张伟厉声问。
“在……在我家……书房地板下暗格里……”曹吏涕泪交加,“可……可他们怕是已经去搜了!”
“底稿内容是什么?与徐元直何干?”张伟追问。
“是……是年初一批运往长沙郡军前、却中途改道泊于江陵水寨的粮秣记录……数目……数目有些蹊跷,与正式归档的账目对不上……我……我怀疑有人中饱私囊,本想查证……徐元直当时经手过这批文书的核验,他……他定是发现了什么,才被灭口……”
一线生机
张伟脑中轰然一响!贪墨军粮,构陷灭口! 这很可能就是徐元直案的真相!那底稿,就是翻案的关键证据!
“曹大人!”张伟压低声音,语气决绝,“你想活命吗?”
“想!想!”曹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听着!你现在立刻回家,赶在他们之前,取出底稿!然后马上出城,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去替你引开追兵,设法拿到底稿!”
“可……可城门已闭,如何出得去?”
“我知道一条废弃的水门暗道,可通城外!冯老汉采药时偶然发现,你速去!再晚就来不及了!”张伟急中生智,编了一条出路。
曹吏将信将疑,但求生欲压倒了一切,他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黑暗中。
张伟立刻关上窗户,心脏狂跳。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水门暗道,那曹吏生死只能听天由命。但那份底稿,他必须拿到!这是救徐元直的唯一希望!
他迅速换上深色衣服,将必要药材和那把柴刀贴身藏好,吹熄灯火,悄无声息地翻出后窗,融入夜色。
夜探曹宅
曹吏的家,张伟曾送药时去过一次,位于城南一条相对安静的巷子。他凭借记忆,在屋顶墙垣间潜行,避开更夫和巡逻兵,如同一只夜行的狸猫。
接近曹宅时,他心沉了下去。宅子周围黑影幢幢,已有兵卒埋伏!显然,官府的人抢先一步到了!
怎么办?硬闯是死路一条。张伟伏在邻宅屋脊后,焦急万分。眼看兵卒开始撞门,喧嚣声起。
突然,他注意到曹宅后院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枝叶繁茂,靠近书房的后窗。一个冒险的念头闪过——趁乱从树上攀过去!
他绕到宅后,如猿猴般敏捷地攀上槐树,借着枝叶掩护,悄悄挪到靠近书房窗户的枝干上。窗户紧闭,里面有翻箱倒柜的呵斥声。
就在这时,书房内传来一声惊呼:“找到了!地板下有暗格!”紧接着是争抢和怒骂声!显然,兵卒找到了暗格,但底稿可能已被曹吏取走,或者……他们在争夺!
机会稍纵即逝!张伟不再犹豫,用柴刀刀刃插入窗缝,用力一别,“咔”一声轻响,窗闩断裂!他猛地推开窗户,纵身跃入!
书房内,三四名兵卒正围着一个掀开的地板暗格,互相推搡咒骂,显然暗格已空!他们被突然闯入的张伟吓了一跳!
“什么人?!”为首兵卒拔刀厉喝。
张伟目光一扫,暗格果然空空如也!曹吏拿走了?还是……他眼角余光瞥见墙角书案下,似乎有一角纸张露出!
电光石火间,他不及细想,抓起桌上一方砚台砸向油灯!啪!灯火熄灭,书房陷入黑暗!
“抓住他!”兵卒大乱,黑暗中盲目挥刀劈砍。
张伟趁乱扑向书案,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一卷硬硬的纸轴!他抓起纸轴,就地一滚,躲开劈来的刀锋,同时将早准备好的—包刺鼻的辣椒混合石灰粉 向后撒去!
“啊!我的眼睛!”
“咳咳!是石灰!”
兵卒惨叫声、咳嗽声响起。张伟不敢恋战,翻身从窗户跃出,顺着槐树滑下,发足狂奔!身后传来兵卒的怒吼和追赶的脚步声。
生死追逐
张伟将速度提到极致,在迷宫般的小巷中亡命奔逃。他对江陵街道并不熟悉,只能凭借本能和之前暗中观察的记忆,拼命向城西相对偏僻的区域跑。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在巷道口闪烁。
他拐进一条死胡同!尽头是高墙!追兵已堵住巷口!
天要亡我?!张伟心中一片冰凉。他背靠墙壁,手握柴刀,准备拼死一搏。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只苍老的手猛地将他拽了进去!门迅速关上,落闩。
追兵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在门外响起,又渐渐远去,似乎没有发现这个隐蔽的门户。
张伟惊魂未定,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息。救他的是个佝偻的老者,手持一盏昏暗的油灯,正是冯老汉!
“冯……冯叔?您怎么……”张伟愕然。
冯老汉示意他噤声,低声道:“我起夜,听到动静,看到你被追……快跟我来!”他拉着张伟,穿过狭窄的杂院,从另一扇小门出去,七拐八绕,竟然回到了济世堂的后巷!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很快会全城搜捕!”冯老汉急促道,“掌柜的已被惊动,在后门等你!快走!”
张伟来不及多问,深深看了冯老汉一眼,将这份恩情牢记心中,迅速溜进济世堂后门。陈掌柜果然等在那里,脸色凝重,塞给他一个包袱和一块腰牌。
“这是干粮和一点盘缠,腰牌是药行伙计的,或可挡一时之眼。西门守军中有我故旧之子,我已让人去打点,你速从西门走,能否出城,看你的造化了!”陈掌柜语速极快,“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别再回江陵!”
张伟眼眶发热,重重一揖:“大恩不言谢!陈掌柜,冯叔,保重!”说罢,转身融入夜色,向西门方向潜行。
出城与谜团
西门盘查果然严密,但或许是陈掌柜的打点起了作用,或许是张伟的药行腰牌和镇定态度起了作用,守军草草检查了包袱(主要是药材和干粮),见无异常,又见张伟一副寻常药工模样,便挥手放行。
踏出江陵城门的那一刻,张伟如同卸下千斤重担,却又心头空落。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夜色中如同巨兽的城池,徐元直还深陷其中,生死未卜。
他不敢停留,沿着官道疾行数里,直到天色微明,才敢拐入路边密林休息。他迫不及待地拿出那卷拼死抢出的纸轴,就着晨曦微光展开。
果然是一份文书底稿!记录着粮秣调拨的细节,数目与正式文书确有出入,旁边还有曹吏用朱笔写下的存疑标注。证据确凿!
但……这够吗?能扳倒幕后黑手吗?能救出徐元直吗?张伟毫无把握。而且,曹吏生死未知,陈掌柜和冯老汉也可能被牵连……
最让他不安的是,他总觉得,昨夜之事太过顺利。那曹吏恰好在最后关头报信,他恰好在兵卒找到空暗格时闯入,又恰好摸到那份底稿,冯老汉又恰好出现相救……这一切,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
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将他引入局中,借他之手取出证据?那幕后之人,是友是敌?
寒风掠过林梢,张伟打了个冷颤。他收起底稿,望向辰溪方向。江陵之行,看似拿到了一丝希望,却陷入了更深的迷局。前路,是更凶险的博弈。他必须尽快赶回辰溪,从长计议。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寒冷。 张伟背起行囊,再次踏上流亡之路。手中这份染血的底稿,是救命的稻草,还是催命的符咒?答案,或许就在接下来的腥风血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