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打着玻璃窗，节奏细碎而执拗。315宿舍内只有电脑风扇低微的嗡鸣和窗外无尽的雨声。林微光背靠在冰冷的墙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墙角那把安静竖立着的黑伞。
灯光在深沉的伞面上投下一道沉默的阴影，伞柄顶端那冰冷的“L.S.”字母凹痕在阴影的边缘若隐若现。404页面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带着一种无声的、压倒性的力量，蛮横地将一切喧嚣抹平。
米小葵也瘫在椅子上，圆脸上还残留着愤怒褪去后的茫然和震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把伞，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物体。赵萌萌抱着薯片袋子，呼吸都放轻了，只剩下一双受惊的小鹿般的眼睛在伞和微光之间来回逡巡。许静则早已收回凝视屏幕的目光，双手离开了键盘，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黑框眼镜片反射着头顶的灯光白光，看不清眼神。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的寂静。刚才那场席卷而来的巨大风暴，被一种更强大、更无形也更冰冷的力量瞬间平息，留下的不是安宁，而是更深沉的、带着问号的死寂。
“L.S……”米小葵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念出这两个字母，尾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是他？陆时砚？内部高级管理员账户？他……他亲自操作的？那个论坛的最高权限？”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伞柄上，仿佛要通过那冰冷的金属看穿背后的人。
“操作指令来源确认无误。”许静的声音平板得像块冰，打破了僵硬的沉默，“账户：‘L.S.’。操作指令：‘强制覆盖删除’。物理终端…指向建筑系A栋顶层创新实验室专用服务器。时间……”她抬眼看了看电脑右下角，“操作完成时间：十分钟前。即爆帖发出后五分钟内。”
十分钟前。
林微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连握着伞柄的指尖都僵硬发麻。十分钟前，她还在资料室里，因那张偷拍的监控截图而浑身冰凉；十分钟前，315宿舍正因为新爆出的“约稿交易”截图陷入彻底的愤怒和无措；十分钟前，那场被精心策划的舆论旋涡正酝酿着摧毁她的腥风恶浪。而陆时砚……在那个冰冷的、充满工业气息的实验室里，用一道最简洁最暴力的指令，抹掉了这一切。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仅仅是因为那帖子牵连到了他自己？是为了维护“陆神”的名誉不被玷污？还是……那个被LuminArt红线圈出来的、藏在速写本角落的、“?”音符？
混乱的思绪像无数线头纠缠在一起。羞辱、感激、屈辱、被保护的茫然，还有一丝对被无形操控的惊惧感，在她心里激烈碰撞。胃里沉甸甸的，如同压了一块冰冷的石头。
时间在窒息的寂静里缓慢流淌。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淅淅沥沥的声音从密集的鼓点变成了连绵的低语。
终于，米小葵像是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一口气，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间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和某种重新燃起的、更加亢奋的探究欲。她几步跨到林微光的书桌前，抓起那本被精心保护起来的硬皮速写本，动作甚至带上了一点小心翼翼的虔诚。她迅速翻动纸页，带着油墨香气的纸张哗哗作响。
“这里！这里！微光！快看！”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食指精准地戳向那页陆时砚侧脸书写的边缘空白处。“这个！这个符号！?！论坛帖子删得再干净有什么用？线索一直就在这里！在他脸上！不！在你画他的纸边上！”
灯光下，那个微小的、几近透明的黑色音符符号“?”，安静地躺在铅笔画勾勒出的冷硬下颌线条附近的空白地带。林微光早已熟悉它的存在，但之前从未多想，或者潜意识里将它归为自己作画时无意识留下的记号。
米小葵把速写本捧到微光面前，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乎虔诚的专注：“我们之前就怀疑这个！对不对？昨天他递伞给你的时候，是不是看到画本开着？是不是他……看到画了？然后……留下的记号？一个只属于你和他的……密码？”
“太浪漫了啊啊啊！”米小葵自己先被这个推测点燃了，脸颊飞红，“这是什么！高冷学神的专属信号弹？！冰山融化前的地平线初光？！”
林微光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目光落在那个细小的、几乎与纸面融为一体的“?”符号上。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伞柄上冰冷的“L.S.”凹痕。
一个音符符号。
和一个沉默递伞又用最高权限抹杀污秽的人。
这其中的关联，微弱得像风中蛛丝，却又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感，固执地横亘在她混乱的思绪里。
“那LuminArt呢？”赵萌萌怯生生地插话，抱着薯片袋，显然还沉浸在事件的漩涡中心，“那个声明，还有他们圈出的这个符号……也是他做的吗？陆神的手……伸得这么长？”
许静站起身，走到自己铺位前开始整理桌上摊开的专业书，动作恢复了惯常的沉稳：“LuminArt工作室的控股方，陆氏集团长期战略合作伙伴。执行总编是陆时砚母亲大学挚友。存在合理渠道传递信息，形成舆论制衡。”她的解释简短而有力，不带任何猜测，只是陈述客观存在的联系。
林微光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似乎带着尘埃和纸墨的味道涌入鼻腔。那些被强行按下的屈辱、愤怒和被操控的窒息感，似乎被“?”这个微小的存在和背后代表的巨大力量暂时压回了心底更深的地方，但并未消失。一种更深切、更隐秘的、想要弄清楚这一切缘由的冲动，如同被惊醒的根芽，在坚硬的冻土下悄然顶动。
她睁开眼，眼底带着一丝疲倦，却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坚定。她伸出手，从米小葵手里拿回自己的速写本，指尖在那个微小的“?”符号上轻轻拂过。然后，她将速写本合上，郑重地放回桌上。
“小葵。”林微光的声音沙哑却平静，带着一丝刚刚从巨大冲击中站稳脚步的疲惫，“帮我个忙。”
“啊？你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米小葵立刻凑近，双眼放光。
“想办法……”林微光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永不停歇的雨幕，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穿透力，“……查一下，建筑系……或者更早，明泽中学……所有关于陆时砚的公开信息里，有没有跟‘?’……或者音乐有关的东西。任何关联。”
米小葵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迅速被一种肩负重大使命的亢奋占领：“得令！保证完成任务！这是破解高冷学神终极奥秘的钥匙啊！包在我身上！”她瞬间干劲十足，摩拳擦掌地坐回自己电脑前开始搜索。
林微光则站起身，走向墙角。她没有再去碰那把伞，只是默默地拿起靠在伞旁、湿淋淋的旧帆布画袋。袋子里还有几支削好的铅笔，和一个皱巴巴的小号速写本。窗外城市的灯光穿过雨帘，在湿滑冰冷的玻璃窗上晕开混沌模糊的光斑。宿舍里只剩下米小葵噼里啪啦的敲键盘声和窗外永不停歇的、沙沙的雨声。
她的手指拂过画袋粗粝的表面，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雨水冰冷的触感。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下午资料室那张模糊监控截图里苏晚晴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眼神，以及……最终降临在论坛风暴顶端的、冰冷无声的404黑洞。
背后，那把刻着“L.S.”的黑伞，如同一道沉默的壁垒，也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无声地耸立在光线昏暗的墙角。它的存在，与纸上那个轻若无物的音符“?”，构成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充满宿命感的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