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那声尖锐变调的龙吟生生掐断，凝固成了琥珀。店铺内，尘埃在从破洞透进的惨淡晨光中缓缓飘浮，每一粒都清晰可见，如同悬浮在命运棋盘上的棋子。碎裂的门板、扭曲的金属、晶莹的玻璃渣，所有的一切都保持着爆裂那一瞬的动态，却被无形的威压按下了暂停键。
苏洛脸上那强行挤出的职业假笑彻底僵死，肌肉不听使唤地抽搐着，嘴角咧开的弧度比哭还难看。他递出宣传单的手臂还固执地悬在半空，指尖那粗糙劣质的纸张因为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发出窸窣窣的细微悲鸣，在这落针可闻的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
祖龙？始祖？
这两个词像是一道九天狂雷，不是劈在他的天灵盖，而是直接轰进了他的意识深处，炸得他三魂七魄都在震荡飘摇，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血管壁的哗哗声，以及心脏试图撞碎胸骨逃逸出去的疯狂擂动。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让他头皮阵阵发麻。
系统？是系统搞的鬼？那个抠门到令人发指、除了体验券就是试吃装的新手礼包里，还他娘的夹带了这种能吓死龙的玩意儿？这挂开得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也太…他妈的刺激了！
他下意识地就想内视脑海里的系统面板，疯狂用意念戳击，试图找出是不是多了什么“祖龙气息体验装”或者“远古荣耀伪装buff”的说明文字。但此刻，他连动一根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被老龙王那混合了极致震惊、滔天愤怒、无尽疑惑以及一丝……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敬畏的复杂目光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目光如有实质，冰冷、锐利，刮得他裸露的皮肤生疼，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视线切割开来。
脚边，那只罪魁祸首的龙王幼崽似乎完全没感受到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它终于晃晃悠悠地站稳了，甩了甩小脑袋，似乎刚从沉眠中被彻底惊醒，“嗷呜…”发出一声细弱又带着浓浓奶气的叫唤，软糯得不像话。它似乎对眼前这个散发着同源却无比强大、令人安心气息的“大块头”产生了本能的好奇。它歪了歪小脑袋，用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如同熔融黄金般的竖瞳打量着龙王，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辨认气息。然后，它竟迈开胖乎乎、覆盖着细密银蓝鳞片的小短腿，蹒跚着、一摇三晃地试图朝着龙王的方向爬去，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表示亲近的细微声响。
苏洛眼角余光瞥见这小祖宗的动向，魂都快从头顶飞出去了！小祖宗哎！亲爹！您可别添乱了！那边现在是个一点就炸、能掀翻大陆架的火药桶，您这迈出的不是小短腿，是去点燃灭世引线的罪恶之爪啊！
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捞回来紧紧捂在怀里。
但老龙王的动作更快，快得超越了苏洛视觉捕捉的极限。
就在幼崽迈出第一步的瞬间，龙王那巨大的、覆盖着细密玄色鳞片、蕴含着翻江倒海之力的手掌只是微不可察地轻轻一抬——并非攻击，而是一种精准无比的意念牵引。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沛然莫御的水汽凭空涌现，如同最温暖安全的襁褓，泛着淡淡的蓝色光晕，轻轻托起那懵懂无知的小家伙，将其缓缓地、平稳地拉回到自己身前咫尺之处。他低下头，那双原本燃烧着金色烈焰、足以焚山煮海的竖瞳，此刻光芒稍稍内敛，变得无比专注，仔细地、一寸寸地扫过自己的孩子，从头顶那对晶莹的小鼓包，到尾巴尖最后一片细微的鳞片。确认没有任何损伤，甚至连鳞片都没擦破一块，气息平稳，龙元饱满，似乎还……胖了一小圈？那紧绷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天崩地裂的恐怖气势，才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松懈了那么一丝丝。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父亲的复杂情感在那威严的瞳孔中一闪而逝。
但当他再次抬起头，将目光重新投向苏洛时，那目光瞬间变得更加锐利，更加探究，也更加……困惑和凝重。杀意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被一种更深沉、更庞大、更令人不安的惊疑暂时压制了。空气依旧粘稠得如同深海，危险只是潜伏，并未远离。
“人类。”
龙王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低沉如万米海沟下的闷雷滚动，却奇异般地失去了方才那纯粹而直接的毁灭性，反而带上了一种极其复杂的、试图压抑却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的震颤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到的忌惮。
“解释。”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重若万钧山岳，裹挟着无上龙威，狠狠压向苏洛的灵魂。这不是请求，是命令，是来自一位暴怒、懵圈又隐隐感到不安的父亲的最后通牒。周围的空气开始极其缓慢地重新流动，却带着更加粘稠的危险感，仿佛只要苏洛的回答有半分不妥，那被强行暂停的毁灭景象就会以比之前狂暴十倍的姿态，继续上演，将这里连同整个街区都彻底从地图上抹去。
苏洛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cpU都快干烧了，冒出阵阵虚拟的青烟。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廉价t恤的后背，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解释？怎么解释？说您好，尊敬的龙王陛下，您儿子是我用一个号称“神级”但其实是“体验版”的强制契约卷轴，跟偷鸡蛋似的从您家豪华海景房里顺来的？您感受到的那股让您腿肚子转筋的祖龙气息，可能是系统买一送一的赠品？或者干脆是系统自带的防伪标签？
真这么说，怕是下一秒就被对方一口龙息喷得连原子结构都不剩，抠门系统都来不及读条复活。
赌！必须继续赌！既然对方因为这莫名其妙的“祖龙气息”产生了致命的迟疑，那就是黑暗中唯一的突破口！是系统挖坑之余留给他的唯一一线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浓重的灰尘味、未散尽的油漆化学味以及冰冷的绝望味道，强行压住几乎要像兔子一样跳出喉咙的心脏，脸上那僵死泛青的假笑重新活泛起来，虽然依旧苍白脆弱得如同初春的薄冰，却硬生生被逼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底气？
对，就是底气！虽然不知道这见鬼的底气到底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但戏台子已经搭到这了，就算是死，也得把这出“祖龙代理人”的大戏唱完！
“前辈明鉴！”苏洛开口，声音居然在最初的颤抖后，强行稳住了一丝，甚至还诡异地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被误解的委屈和一种“你终于发现了盲点”的高深莫测感，“晚辈岂是那等窃取龙子、亵渎龙威、不知死活的宵小之徒？这一切看似荒诞不经的举动，皆是为了今日与前辈的这场缘法，为了引动您血脉深处的感应啊！”
他顺势将那张一直举着的、皱巴巴仿佛街头小广告的宣传单又往前递了递，语气变得愈发诚恳而……玄乎其玄？
“三太子殿下天赋异禀，血脉尊贵无比，乃龙族万载难遇之奇才，然其真龙之力沉眠未醒，宛若璞玉蒙尘，非寻常洞天福地所能滋养唤醒。晚辈不才，偶得祖龙始祖一丝微末遗泽眷顾，恰可温养殿下龙元，助其夯实无上根基，唤醒沉睡之神力。此番看似冒昧僭越，实则是引殿下至此绝佳蕴养之地，接受这一场天大的造化。而将此事以…以那种方式广而告之，”他顿了顿，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瞎编，“也是为了…咳，筛选出真正关心殿下成长、有远见卓识、且有魄力把握这逆天机缘的家长，比如…英明神武的您。”
他一边满嘴跑火车，舌灿莲花，一边在脑海里疯狂用意念沟通系统，几乎是在咆哮：“系统！系统爸爸！亲爹！救命！配合一下！给点反应！那祖龙气息能不能再浓郁一点点？不用多，就一丝丝！够唬龙就行！回头我给你烧高香！续费！充VIp都行！”
【收到宿主强烈诉求。】 【正在尝试调动未知能量……警告，能量源无法识别，权限不足……模拟祖龙威压（极小幅度释放）……消耗能量：0。】
系统冰冷毫无波动的提示音快速闪过。
几乎在同一时间，苏洛自己都没感觉到任何变化，仿佛只是错觉。但那老龙王的瞳孔却是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他周身平稳下去的威压再次不受控制地波动了一瞬，引得店铺残骸又是一阵呻吟！
他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类身上，那股虚无缥缈、却至高无上、让他灵魂都在颤栗的祖龙气息，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就在刚才那一刹那，竟然变得凝实了那么一丝丝！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人类满口鬼话一般！那气息做不得假！那是铭刻在所有龙族血脉最深处、对源头的敬畏和恐惧！
难道……他说的竟有几分是真的？祖龙始祖……真的还有遗泽在世？而且还眷顾了这个弱小得他一口气就能吹死的人类？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到龙王瞳孔地震，脸上那威严的表情如同碎裂的冰面般变幻不定，苏洛心中狂喜，差点没忍住喊出来：有门！系统牛逼！（虽然抠门又坑爹，但关键时刻真顶用啊！这配合打得好！）
他立刻打蛇随棍上，趁热打铁，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也更加虚伪），语气更加热情（也更加忽悠），仿佛自己真是祖龙钦点的业务员：
“前辈您想，若非冥冥之中自有祖龙指引，晚辈一介凡人，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跨越千山万水，精准寻得殿下那隐匿于万顷波涛之下的沉眠之地？又如何能安然将殿下请至此处，毫发无伤？您又怎能如此精准地、第一时间便寻踪而至？这一切看似巧合，实则皆是缘法，是祖龙始祖的安排啊！祂老人家或许正以另一种形式，关注着龙族的未来呢？”
他再次重点点了点宣传单上那行歪歪扭丑的字：“您看，这补习班……哦不，这‘龙族潜能深度激发与传承优化课程’，正是祖龙遗泽的初步体现！旨在系统性地开发龙族潜能！父子同报，不仅能让三太子殿下受益，打下万世不拔之基，或许对您……感悟更高境界，触摸始祖之道，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意想不到的裨益呢？八折优惠，真的是看在祖龙的面子上，跳楼良心价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苏洛一口气说完，感觉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脏快得像要罢工。他屏息凝神，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等待对方的审判。他甚至偷偷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脚下满地的碎玻璃，计算着如果对方突然暴起，自己是该抱头蹲防还是直接躺平装死比较体面。
老龙王彻底沉默了，陷入了万载龙生中前所未有的巨大困惑和僵局。
他看看苏洛，那眼神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又看看被柔和水球包裹着、似乎因为回到父亲气息旁边而感到安心舒适、已经开始用爪子挠水泡、自顾自玩耍起来的儿子。再感受一下那缕若有若无、却让他至高无上的龙王血脉都在轻微共鸣颤栗的祖龙气息。
杀意渐渐消退，但疑惑和震惊却呈几何级数增长，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
活了万载岁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今天遇到的事情，简直离谱到足以颠覆他所有的认知和龙生观！
这个人类，弱小得像粒尘埃，狡猾得像只狐狸，满口都是经不起推敲的胡言乱语，看起来极不靠谱，像个江湖骗子。
但是……那丝祖龙气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始祖它老人家，沉寂了万古之后，品味变得如此……独特和难以捉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