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残兵归聚:血路中的收缩
巷战的厮杀声像被揉皱的布帛,在午时的烈日下渐渐稀疏。赵武拖着被箭射穿的左腿,拄着半截长矛在断壁间穿行,身后跟着不足三十人的残兵。顺昌街的酒肆早已烧成焦炭,王二柱倒在门槛边,手里还攥着那把砍卷了刃的菜刀,脸上凝固着最后的狰狞。
“将军,往哪走?”一个年轻士兵的胳膊脱了臼,用布条吊在胸前,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
赵武望向城北那片高耸的宫墙,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那是王宫的方向,也是刘邦下令的最后集结点。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血痂在嘴角扯出细碎的疼:“跟我来,到了王宫就安全了。”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从南门到王宫的三条主街,此刻都成了敌军的猎场。他们穿过“铁炉巷”时,正撞见张小猛背着父亲的尸体往王宫挪,少年的脊梁挺得笔直,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血印。
“带上他。”赵武对士兵说。两个士兵上前想扶,却被张小猛甩开:“我自己能走!爹说过,铁匠的儿子,死也得站着死!”
一行人沿着墙根潜行,躲过三波巡逻的敌军。有个伤兵忍不住咳嗽,立刻被赵武捂住嘴,眼睁睁看着敌军的火把在巷口晃了晃,才敢松开手。那伤兵的脸憋得发紫,眼里却没有怨怼,只是拍了拍赵武的胳膊,示意自己无碍。
抵达王宫东门时,城墙下已聚集了数百名残兵。他们大多带伤,甲胄破碎,兵器残缺,却依旧按着刀柄,警惕地望着来路。宫门紧闭,门楼上的守军认出赵武,放下绳梯:“赵将军!陛下在里面等你们!”
爬上城楼的那一刻,赵武回头望去。来路的街巷里,敌军的玄色旗帜正在移动,像一群蚕食血肉的黑蚁。他忽然明白,所谓的“集结”,不过是从散落在外的挣扎,变成困于一隅的坚守——这座王宫,终将成为他们最后的坟墓。
二、宫门深锁:最后的壁垒构筑
刘邦站在王宫的白玉阶上,看着残兵们从各个门巷涌入,心口像被巨石碾过。半个时辰前,他清点人数,从巷战中收拢的士兵连民夫加在一起,竟不足千人。其中能握刀的精锐亲兵,只剩三百余众。
“陛下,北门也快守不住了!”夏侯婴拄着拐杖奔过来,官帽歪在一边,花白的胡须上沾着血,“敌军的投石机开始砸宫墙了,西北角的角楼已经塌了一半!”
刘邦抬头望向西北角,烟尘正从宫墙后升起,隐约能听见砖石坍塌的闷响。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得可怕:“传我令,关闭所有宫门,用巨石堵死,再把库房里的木料、铁器全搬来,堆在门后——告诉弟兄们,这道门,就是咱们的棺材板,要么守住,要么同归于尽!”
亲兵们应声而动。宫人、侍卫、甚至还有几个宗室子弟,都扛着木料往宫门跑。库房里的长矛、断戟被捆成捆,当作拒马;铜鼎、石缸被推倒在通道口,形成天然的障碍;最里层的寝殿周围,还挖了丈许宽的壕沟,里面铺满了削尖的竹片,像一张张开的獠牙。
赵武带着人赶到时,正撞见刘邦亲自搬一块半人高的青石。他慌忙上前接手,却被刘邦按住:“不用,我还没老到搬不动石头。”青石压得刘邦的指节发白,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当年在沛县,比这重的石头,我一天能搬三十块。”
赵武的眼眶热了。他知道刘邦的肩膀还有旧伤,那是当年被项羽的弩箭射穿留下的,阴雨天都会疼得直冒冷汗。可此刻,这位曾号令天下的君王,却像个普通士卒般,用血肉之躯筑起最后一道壁垒。
“陛下,让弟兄们来吧。”赵武哽咽着说,“您是万金之躯……”
“再金贵,不也得守着这方寸地?”刘邦放下青石,抹了把汗,目光扫过忙碌的众人,“去看看伤兵,让医官优先处理,没药就用烈酒消毒,实在不行……就给他们个痛快。”
最后那句他说得极轻,却像冰锥刺进每个人心里。赵武转身时,看见张小猛正蹲在墙角,用碎布擦拭父亲留下的大锤,少年的眼泪滴在锤头上,晕开一小片锈迹。
三、宫墙孤影:剑上的长叹
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宫墙上。刘邦独自登上角楼,手里握着那柄伴随他多年的虎头枪,枪杆上的缠绳已被汗水浸成深褐色,隐约能摸到凹凸的刻痕——那是他每打胜一场仗,就用刀尖刻下的记号。
三百余场战役,从沛县到咸阳,从鸿门宴到垓下之围,密密麻麻的刻痕像一串沉重的锁链,捆着他的半生功业。可如今,这些辉煌的印记,却衬得眼前的困局愈发悲凉。
“陛下,该用晚膳了。”夏侯婴端着个陶碗上来,里面是半碗稀粥,飘着几片野菜叶,“厨房就剩这些了。”
刘邦没接,只是望着宫外的火光。敌军显然在休整,暂时没发起进攻,可那片沉寂背后,藏着更汹涌的杀机。他忽然想起三天前派出去的斥候,按说早该有消息了,可至今杳无音信——是被俘了,还是……早已成了城外荒草下的枯骨?
“你说,英布他们……会来吗?”刘邦的声音很轻,像在问夏侯婴,又像在问自己。
夏侯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他知道那些所谓的“援军”不过是镜花水月。英布拥兵自重,巴不得刘邦败亡;彭越远在北方,自顾不暇;剩下的那些将领,大多是见风使舵之辈,此刻恐怕早已在观望风向,等着向天宇献降。
宫墙下传来一阵骚动。刘邦探头望去,只见几个亲兵正将一具具伤兵的尸体抬往偏殿——那里已被改作临时停尸处。有个伤兵还没断气,被抬过时突然挣扎着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刘邦的手猛地攥紧枪杆,指腹硌在刻痕上,疼得发麻。他想起那个在城楼上替他挡箭的少年,想起顺昌街的王二柱,想起铁炉巷的张铁匠……这些鲜活的面孔,如今都成了冰冷的尸体,堆在这座将倾的王宫里。
“朕不甘心啊……”他忽然抚着枪杆长叹,声音里的疲惫像潮水般漫出来,“朕征战半生,斩白蛇起义,灭项羽定天下,难道要困死在这方寸宫墙里,落得个兵败被俘的下场?”
夕阳的余晖从云层里漏下来,照在他斑白的鬓发上,映出满脸的沟壑。角楼的风卷着宫外的血腥味,灌进他的甲胄缝隙,冷得像冰。
“陛下,敌军开始异动了!”门楼上的士兵突然高喊。
刘邦猛地抬头,只见宫外的空地上,敌军正在集结,投石机的黑影在暮色中渐渐清晰,玄色的旗帜猎猎作响,像一只盘旋在头顶的秃鹫。
他将虎头枪顿在地上,枪尖扎进角楼的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三百余名亲兵闻声聚拢到宫门下,甲胄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暮色中格外清晰。赵武拄着断矛站在最前,张小猛握着大锤紧随其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惧色,只有一种决绝的平静。
“守好这道门。”刘邦的声音穿透暮色,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朕在,王宫就在。”
亲兵们齐声应和,吼声撞在宫墙上,反弹回来,像困兽最后的咆哮。夜幕彻底降临,宫墙外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比任何时候都要急促,都要凶狠。
刘邦站在角楼上,望着那片逼近的火光,忽然将虎头枪高高举起。枪尖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映出他眼底的血丝,也映出宫墙下那三百余道决绝的身影——他们知道,这一夜,或许就是最后的厮杀,而他们能做的,唯有死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