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像化不开的墨，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晕染成模糊的剪影。苏清寒牵着师妹的手，指尖传来的微凉体温是这无边混沌里唯一的实感。掌心的琉璃盏碎片泛着幽幽青光，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在前方撕开一道摇曳的光轨，把缠上来的雾气逼退半尺。
“清寒姐，这雾里好像有声音。”师妹的声音带着颤，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腰间的镇魂铃，铃铛偶尔发出细碎的嗡鸣，却穿不透浓稠的雾霭。
苏清寒侧耳细听，雾层深处确实藏着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低啜泣，又像是水流漫过石滩的呜咽。她低头看了眼掌心的碎片，青芒流转间，那些声响突然清晰了几分，竟隐约能辨出断断续续的词句——“归……来……”“等……”
“是忘川水的声音。”苏清寒沉声道，脚步不停，“传说忘川谷的雾，是由无数魂魄的执念凝成的，越是靠近核心，越能听见他们未散的念想。”
师妹“啊”了一声，下意识往她身边靠了靠，目光扫过周围影影绰绰的雾团，总觉得那些晃动的轮廓里藏着无数双眼睛。镇魂香在她袖中燃着，烟气本该能驱散阴邪，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吸附着，只在鼻尖萦绕出淡淡的檀香味，反而更衬得周遭寂静得诡异。
就在这时，前方的青光突然一顿，像是撞到了无形的屏障。苏清寒停下脚步，抬眼望去，只见雾气中矗立着一道灰黑色的影子，约莫丈许高，半截埋在湿润的泥土里，轮廓方正，像是块巨大的石碑。
“清寒姐，你看！”师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那碑上的字……是不是‘忘川谷’？”
苏清寒示意她稍安勿躁，指尖在琉璃盏碎片上轻轻摩挲。青芒骤然亮了几分，如同被点燃的烛火，缓缓向前铺展，将石碑的全貌勾勒出来。那确实是块历经风霜的古碑，表面布满了风雨侵蚀的沟壑，“忘川谷”三个篆字被磨得只剩浅浅的印痕，仿佛随时会被下一场雾彻底抹去。
可就在碑身边缘，一圈细密的云纹却异常清晰——那些纹路蜿蜒交错，时而如游龙戏水，时而如繁花绽放，竟与苏清寒掌心琉璃盏碎片背面的刻痕分毫不差，连最细微的转折处都像是用同一把刻刀雕成。
“是它。”苏清寒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的碎片突然发烫，像是在呼应石碑的存在。她按住师妹的肩，低声道：“小心，这周围不对劲。”
话音未落，碑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爪子刨土，带着泥土翻动的腥气，混在雾里飘过来。师妹立刻攥紧了镇魂铃，指节泛白，却被苏清寒按住了手——她看见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碑后探了出来。
那是只灰毛小兽，身形像只松鼠，却长着三对毛茸茸的耳朵，黑亮的眼珠滴溜溜转，鼻尖快速地嗅着空气，看到她们时，小身子猛地一缩，发出“吱吱”的惊叫声，转身就要往回躲。可它慌乱间，爪子却在碑身上扒拉了一下，一块松动的碎石“啪嗒”掉在地上，露出底下嵌着的一块巴掌大的金属片。
金属片上刻着行细小的隶书，被雾气浸得有些发乌，却依然能看清字迹：“九世轮回，盏归其主”。
“九世？”师妹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睛瞪得圆圆的，“难道这琉璃盏碎片不只是打开什么地方的钥匙，还是……记录着什么轮回的信物？”
苏清寒没有回答，目光落在小兽刚才钻出来的地方。那是个半掩在碑后的树洞，洞口被藤蔓遮掩着，此刻却能看见里面堆着些白森森的东西。她走过去拨开藤蔓，一股淡淡的磷光从树洞里透出来——那竟是堆零散的白骨，指骨、肋骨、头骨……杂乱地堆在一起，而在白骨缝隙里，沾着些星星点点的荧光粉末，细看之下，竟与前日琉璃盏碎片碎裂时溅出的光点一模一样。
“它在收藏碎片的残骸。”苏清寒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石碑上的云纹，触感冰凉，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看来这忘川谷不是终点，更像是这些碎片的‘墓地’。”
她忽然想起老者曾说过的话：“琉璃盏碎，魂魄离散，唯有历经九世寻觅，方能聚魂归位。”那时她只当是玄之又玄的谶语，此刻看着树洞里的骨殖与荧光，心头突然涌上一个念头——这些白骨，会不会就是前几世追寻琉璃盏的人？而那小兽，或许是守着这片“墓地”的灵物？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猜想，掌心的琉璃盏碎片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发出“嗡”的一声轻鸣。青光骤然暴涨，如同炸开的烟花，瞬间将周围丈许内的雾气震开，露出一片湿漉漉的青石板地。石板上刻着复杂的阵法，与石碑上的云纹首尾相接，隐隐构成一个巨大的圆环。
而就在青光炸开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钟鸣。
“咚——”
钟声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撞在雾层上，让整座山谷都跟着微微发颤。地面的青石板嗡嗡作响，树洞里的白骨轻轻晃动，连那只躲回洞里的小兽都发出了不安的呜咽。
“是锁魂塔的钟！”师妹的脸色瞬间白了，声音发紧，“锁魂塔的钟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会响——一是子时镇住夜游的凶魂，二是……有极大的变故要发生！这个时辰敲钟，绝对是后者！”
苏清寒猛地站起身，握紧了掌心的碎片。暴涨的青光中，她突然看见无数细碎的影子在雾气里浮现，那些影子扭曲着、挣扎着，伸出瘦长的手臂，像是在向她求救，又像是在阻拦她前进。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却能从口型中辨认出重复的词句：“别找了……”“归去吧……”“九世已过……”
这些声音混杂着越来越近的钟声，在耳边盘旋，几乎要将人的神智搅乱。师妹已经捂住了耳朵，脸色苍白地靠在石碑上，镇魂铃发出急促的响声，试图驱散这些声音。
可苏清寒却在这混乱中突然清醒过来。
她看着那些在青光中挣扎的影子，看着树洞里收藏的碎片残骸，看着石碑上“九世轮回，盏归其主”的字样，突然明白了老者未说完的话——所谓青冥劫，从来不是什么天降的劫难，而是这破碎的琉璃盏在历经九世轮回后，终于要找到它真正的主人，完成聚魂归位的最后一步。
而她，苏清寒，或许就是这第九世里，被选中的人。
第二声钟鸣再次传来，比刚才更近，更沉，仿佛就在耳边炸响。
“咚——”
雾气剧烈翻涌，远处的青光与黑雾交织缠斗，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冲破束缚。苏清寒深吸一口气，将掌心的碎片举过头顶，青光顺着她的手臂蔓延而上，在她眼底映出一片澄澈的亮。
“走。”她对师妹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去看看，这钟声到底在预示着什么。”
她牵着师妹的手，踏着震颤的青石板，朝着钟声传来的方向走去。琉璃盏碎片的青光在前引路，那些在雾中挣扎的影子渐渐退开，仿佛终于认可了她的前行。而那只灰毛小兽，不知何时从树洞里钻了出来，远远地跟在她们身后，三对耳朵警惕地竖着，像个尽职的向导。
忘川谷的雾，似乎正在为她们，缓缓让出一条通往真相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