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四十七分，徐汇区襄阳南路的梧桐树影里，陈默的电动车轮碾过积水的柏油路，溅起的水花打在裤脚，凉得他下意识缩了缩腿。手机支架上的订单界面还在跳，红色的“即将超时”提示像根针，扎得他眼睛发疼——这是今天的第三十二单，从静安寺的奶茶店送到建国西路的老弄堂，距离超时还有十三分钟。
“操，早知道不接这单了。”陈默咬着牙拧动车把，电动车“嗡”地提速，超过了一辆龟速行驶的大众。晚高峰的上海像个塞满了发条玩具的盒子，机动车道上的车排成长龙，喇叭声此起彼伏，非机动车道里外卖车、自行车、电动车挤在一起，谁都想快一点。陈默左手扶着车把，右手腾出夹着手机，按亮屏幕看了眼导航：还有八百米，拐进前面那条弄堂就到。
他是安徽来上海的外卖员，今年二十八，干这行三年了，月工资稳定在五千五左右，去掉房租两千、吃饭一千五，每个月能攒下一千多——这点钱在上海够干什么？连个卫生间的首付都够不上。但他没别的本事，高中毕业后在工地干过，在工厂流水线上待过，最后还是觉得外卖员自由，虽然累点，好歹多跑几单就能多赚点。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客户的催单电话。陈默接起，还没来得及说“快到了”，那头就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你怎么回事啊？都一个小时了！奶茶要凉了知不知道？再不到我就退单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晚高峰有点堵，我已经到弄堂口了，马上就到。”陈默陪着笑，心里却有点烦。这弄堂他熟，叫“建国里”，都是几十年的老房子，没有电梯，客户在三楼。他把电动车停在弄堂口的旧邮箱旁，拎起外卖袋，快步往里走。
弄堂里很安静，和外面的喧嚣像两个世界。墙面上爬着爬山虎，有些人家的窗户开着，飘出饭菜的香味。陈默踩着石板路，数着门牌号：17号、18号、19号——就是这儿了。他走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楼梯间里堆着杂物，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到了三楼，302室的门紧闭着。陈默抬手敲门，“您好，您的奶茶到了。”
没反应。
他又敲了敲，力道重了点，“喂，302的住户，外卖！”
还是没声音。但这次，他好像听到门后传来一点奇怪的动静——像是有人在抓挠门板，指甲刮过木头的“沙沙”声，还有低沉的、像野兽一样的嘶吼。
陈默皱了皱眉，“您在家吗？是不是不方便开门？”他伸手想拧门把手，却突然发现门缝里渗出了一点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门板往下流，滴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那是血？
陈默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后退了半步，盯着那道门缝，头皮有点发麻。“喂，你没事吧？要不要报警？”
门后的嘶吼声突然变大了，抓挠门板的力道也更重，“砰、砰、砰”，像是里面的东西要撞开门冲出来。陈默吓得转身就往楼梯下跑，手里的外卖袋都掉在了地上。
刚跑到一楼，就听到弄堂口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陈默下意识地往外看，只见一个穿连衣裙的女人跌坐在地上，一个男人正扑在她身上，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动作粗暴得像在撕咬什么。女人的手脚疯狂地挣扎，鲜血顺着她的领口往下流，染红了浅色的裙子。
周围的人都懵了，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人大喊“杀人了”，还有人试图上前拉开那个男人。但那个男人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撕咬着，嘴角挂着血丝，眼神浑浊得吓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攻击性。
“疯子！这人是疯子！”有人喊。
但下一秒，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刚才在旁边拍照的一个小伙子，不知怎么被那个“疯子”注意到了。“疯子”猛地抬起头，嘴里还叼着一块肉，朝着小伙子扑过去。小伙子吓得转身就跑，却被地上的电线绊倒，“疯子”瞬间扑上去，一口咬在了他的胳膊上。
“啊——！”小伙子的惨叫声响彻弄堂。
陈默的脑子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想打110，却发现手机屏幕上弹出了一条紧急推送，红色的标题格外刺眼：【上海多地出现不明原因暴力伤人事件，警方已介入，请市民尽量留在家中，避免外出！】
紧接着，更多的推送跳了出来：
【静安寺附近有人攻击路人，伤者颈部有明显咬伤！】
【浦东陆家嘴地铁站内发生混乱，多名乘客受伤！】
【紧急通知：不明病毒可能通过体液传播，感染后患者出现狂暴攻击行为，请市民做好防护！】
病毒？
陈默的手开始发抖。他想起刚才302室门后的血，想起那个撕咬女人的男人——那些不是“疯子”，是感染者？
弄堂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又有两个“感染者”从旁边的巷子里冲出来，他们的眼神和刚才那个男人一样，浑浊、空洞，只知道扑向活人。有人被扑倒，有人在逃跑，尖叫声、哭喊声、求救声混在一起，原本充满生活气息的老弄堂，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快跑！”陈默反应过来，转身就往自己的电动车跑。他的电动车还停在弄堂口的邮箱旁，旁边已经有几个人在抢车——有人想骑电动车逃跑，却被车主死死拽着。陈默冲过去，一把推开一个想抢他车的男人，跨上电动车，拧动车把就往外冲。
刚驶出弄堂，就看到马路上更混乱的景象。一辆黑色的轿车失控撞在了路边的护栏上，车头变形，司机趴在方向盘上，不知死活。路边的公交车门开着，有乘客从车上跑下来，后面跟着两个感染者，他们动作不算快，但不知疲倦，一直追着跑。
一个骑电动车的外卖员被感染者扑倒，电动车倒在地上，餐盒撒了一地，里面的汤汤水水流了出来。陈默看得心头发紧，他不敢停，只能拼命往前骑。
“让开！让开！”他大喊着，躲开路上的行人，绕过倒地的自行车。电动车的电量只剩下两格，他不知道能骑多远，只知道必须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骑到襄阳南路和淮海中路的交叉口时，红灯亮了。但没人管红绿灯，行人和电动车都在疯狂地横穿马路。陈默也跟着冲了过去，刚到马路中间，就看到一辆货车朝着他的方向驶来，司机大概是慌了，方向盘打得太急，货车侧翻在地上，车厢里的货物撒了一地，挡住了一半的马路。
后面的车来不及刹车，“砰”地撞了上去，连环追尾的声音接连响起。
陈默的电动车被人群挤得动弹不得。他看到一个感染者从侧翻的货车后面走出来，朝着人群扑过来。离他最近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女人吓得尖叫，抱着孩子往后退，却被绊倒在地。
感染者越来越近，陈默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他下意识地摸向电动车的储物格，里面有一把美工刀——是之前拆快递用的，一直没拿出来。他握紧美工刀，手心全是汗。
就在感染者快要扑到女人身上时，一个男人冲了过去，用手里的购物袋砸向感染者的头。感染者被砸得顿了一下，转而扑向那个男人。男人转身就跑，却被地上的货物绊倒，感染者瞬间扑上去，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操！”陈默骂了一句，他想冲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腿在发抖。他不是英雄，他只是个外卖员，他怕疼，怕死，怕被那些东西咬到。
但他不能待在这里等死。
他推着电动车，在混乱的人群中艰难地挪动，终于绕开了事故现场，拐进了一条小巷。小巷里很安静，只有他的电动车“嗡嗡”的声音。他骑了大概两百米，看到前面有一家便利店，玻璃门紧闭着，里面好像没人。
就是这里了！
陈默骑到便利店门口，跳下车，用力拉了拉玻璃门——锁着的。他看了一眼后面，没有感染者追上来，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他环顾四周，看到便利店旁边有个垃圾桶，垃圾桶旁边有根铁棍，大概是别人扔掉的。
他拿起铁棍，用力砸向便利店的玻璃门。“砰！砰！砰！”玻璃上出现了裂纹。他又砸了几下，“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感染者后，弯腰钻进了便利店。刚进门，就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猛地回头，看到一只黄色的流浪狗站在门口，身上脏兮兮的，尾巴夹在两腿之间，眼神里满是恐惧，嘴里还低低地呜咽着。
那狗的后面，跟着一只感染者。
“妈的！”陈默举起铁棍，心脏狂跳。感染者看到他，眼睛好像亮了一下，朝着他扑过来。陈默下意识地往后退，手里的铁棍胡乱地挥了出去，正好砸在了感染者的头上。
感染者顿了一下，没有倒下，继续扑过来。陈默慌了，他想起手机推送里说“体液传播”，不敢让感染者碰到自己。他侧身躲开，感染者扑空，撞在了货架上，货架上的零食哗啦啦地掉下来。
陈默趁机绕到感染者的身后，握紧铁棍，用尽全身力气砸向感染者的后脑勺。“砰！”一声闷响，感染者应声倒地，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陈默喘着粗气，手里的铁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看着地上的感染者，那人的后脑勺流出了血，眼睛还睁着，浑浊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光彩。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不，这已经不是人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
门口的流浪狗还在呜咽，它看着地上的感染者，又看看陈默，不敢进来。陈默看了一眼那只狗，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怜悯——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他们都是可怜的求生者。
“进来吧。”他低声说，声音还有点发颤。
流浪狗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进了便利店，缩在角落里，警惕地看着四周。
陈默定了定神，开始检查便利店的情况。货架上摆满了零食、饮料、日用品，冷藏柜里还有牛奶和便当。他走到收银台后面，找到了钥匙，把破碎的玻璃门从里面锁上——虽然门已经破了，但至少能挡住一些东西。
他又找了几块木板，用美工刀削尖，顶在门后，算是加固了一下。做完这些，他才瘫坐在地上，靠在货架上，大口地喘着气。
手机还在震动，他拿出来看了一眼，信号只剩下一格，推送已经停了，大概是基站出了问题。他点开朋友圈，里面全是刚才发生的事情：有人发了感染者撕咬路人的视频，有人在求救，有人说自己被困在了家里。
他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却发现根本打不通。他的父母在安徽老家，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他心里一阵恐慌，却又无能为力——他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上，怎么顾得上家里？
“先活下去。”他对自己说，“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回家。”
他站起身，开始清点便利店的物资。水有很多，各种饮料和矿泉水，足够他喝很久。食物方面，有面包、饼干、泡面、罐头，还有冷藏柜里的便当，不过便当放不了多久，得先吃掉。日用品有纸巾、毛巾、牙刷，甚至还有打火机和蜡烛。
他把这些物资归拢到一起，放在收银台后面的小仓库里——那里更安全。然后，他找了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又拿了一个面包，慢慢吃了起来。他的手还在抖，咬面包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角落里的流浪狗看着他，嘴里不停地咽口水。陈默看了它一眼，扔过去一根火腿肠。流浪狗犹豫了一下，叼起火腿肠，跑到角落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以后就叫你灰灰吧。”陈默说，这是他以前养过的一只狗的名字。
灰灰好像听懂了，吃完火腿肠，朝着他摇了摇尾巴。
陈默靠在货架上，看着破碎的玻璃门外。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尖叫，还有汽车报警器的声音。整个上海，好像都陷入了黑暗和混乱之中。
他不知道这种日子会持续多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不知道明天醒来会遇到什么。但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的生活彻底改变了——他不再是那个每天为了几毛钱订单奔波的外卖员，而是一个在末世里挣扎求生的幸存者。
他拿起地上的美工刀，用胶带在刀柄上缠了几圈，握在手里。刀刃很锋利，刚才他就是用这把刀划破了感染者的皮肤吗？不，刚才他用的是铁棍。他摇了摇头，把那些混乱的想法甩出去。
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保持体力，然后想清楚下一步该去哪里。
他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刚才的画面：302室门缝里的血、弄堂里撕咬的感染者、马路上的车祸、被扑倒的男人……每一个画面都让他心有余悸。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咚咚”的撞门声。陈默猛地睁开眼睛，握紧了美工刀，警惕地看向门口。
灰灰也站了起来，对着门口低吼，毛发都竖了起来。
撞门声越来越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撞门。陈默慢慢走到门后，透过玻璃的破洞往外看——是两个感染者，他们正用身体撞着已经破碎的玻璃门，门板上的木板被撞得摇摇欲坠。
“妈的，又来。”陈默咬着牙，心里虽然害怕，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不能慌，一慌就完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货架，上面摆满了瓶装水。他灵机一动，拿起几瓶矿泉水，朝着感染者的头扔过去。矿泉水瓶砸在感染者的头上，发出“砰砰”的声音，但感染者好像没有感觉，继续撞门。
门板上的木板终于被撞掉了一块，一个感染者的手伸了进来，朝着陈默抓过来。陈默往后退了一步，拿起旁边的铁棍，用力砸向感染者的手。感染者的手被砸得缩了回去，但很快又伸了进来。
就在这时，灰灰突然冲了上去，对着感染者的手咬了一口。感染者发出一声嘶吼，手缩了回去，转而扑向灰灰。灰灰吓得往后退，躲到了陈默的身后。
陈默趁机举起铁棍，朝着感染者的头砸过去。“砰！”这一下用了全力，感染者的头被砸得偏向一边，倒在了门外。另一个感染者看到同伴倒下，没有退缩，反而更加疯狂地撞门。
陈默深吸一口气，握紧铁棍，盯着那个感染者。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感染者，更多的危险。但他不能退缩，他要活下去。
他朝着感染者冲了过去，举起铁棍，狠狠地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