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陇东,日头像淬了火的烙铁,把平凉城的黄土坡烤得冒起白烟。城墙上的青砖被晒得发烫,士兵们握着枪托的手心里全是汗,连远处荒原上的风都带着焦热,吹得人胸口发闷。杨子恒站在北门箭楼上,手里攥着孙蔚如发来的电报,纸页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兰州的两千援军已过定西,西安张杨卫的一千精兵也快到泾川了。可他心里的石头没完全落地,手指在城防图上反复摩挲着四门的哨位标记,耳边总响着陈排长的话:“马家军的骑兵,比这六月的雷还快。”
平凉城的布防,是杨子恒这几天熬了三个通宵定下来的。全城五百守军,他按四门拆分,每门配一百人,剩下的一百人作为机动部队,由陈排长直接统领,驻扎在城中心的城隍庙,随时准备驰援。北门是重中之重,对着宁夏方向,马家军最可能从这里来,他不仅加派了三十名老兵,还把仅有的五门迫击炮架在箭楼两侧,炮口对准城外两里地的土坡——那里是骑兵冲锋的必经之路,坡下的沟壑能暂时阻滞马队。东门靠着泾河,河面上的木桥早就被拆了,只留了几艘渡船,由十名士兵看守,防止马家军从水路偷袭;西门和南门多是农田,他让士兵在城外三里处挖了三道战壕,每道战壕宽三尺、深两尺,里面埋了削尖的木刺,战壕之间拉上铁丝,铁丝上挂着铜铃,一有动静就能预警。
“长官,百姓们都按您的吩咐,把粮食囤进地窖了,青壮年都来城墙上帮忙加固了。”副官小跑着上来,递上一壶水,“就是……六月正是收麦的时候,好多老乡看着地里的麦子焦在田里,心里急得慌。”
杨子恒接过水壶,抿了一口,水带着铁锈味,却能稍微压下喉咙里的燥意。他朝城外望去,远处的麦田一片金黄,麦芒在阳光下闪着光,却没人去收割,只有几只乌鸦落在麦秆上,呱呱地叫着,显得格外凄凉。“告诉老乡们,等守住了平凉,咱们一起帮他们收麦。”他声音沉了沉,“现在要是让马家军进来,别说麦子,连家都没了。”
副官刚应声要走,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像闷雷一样滚过荒原。城墙上的士兵瞬间绷紧了神经,有人举起望远镜,嘴里忍不住骂了一句:“妈的,来了!”
杨子恒抓过望远镜,镜头里尘土飞扬,黑压压的骑兵正朝北门冲来,马背上的人穿着灰布军装,头上裹着白布——是马家军。“通知各城门,加强戒备!北门准备迫击炮,等他们进射程就打!”他放下望远镜,拔出腰间的手枪,“陈排长,带机动部队去北门支援!”
城楼下的警报声立刻响了起来,呜呜的声音在平凉城里回荡。百姓们听到警报,都赶紧往地窖里躲,青壮年们拿着锄头、镰刀,跑到城墙根下,等着随时帮忙。北门的士兵们已经各就各位,迫击炮手蹲在炮位后,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马家军,手指扣在扳机上,手心全是汗。
马鸿宾骑在一匹黑马上,走在队伍最前面。他穿着深蓝色的马褂,腰间系着宽腰带,上面挂着一把匕首,脸上的皱纹里积着尘土,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这次他亲自带队,不仅带了一千五百名回族骑兵,还从青海马步芳那里借了两百名刀手——这些刀手都是亡命之徒,手里的弯刀能劈断马骨,之前在河西走廊,不少军阀的士兵都死在他们刀下。“前面就是平凉北门,”他勒住马,回头对身后的士兵们喊,“拿下平凉,城里的粮食、女人,随便你们拿!要是拿不下,咱们都别回宁夏!”
士兵们立刻欢呼起来,声音里满是狂热。他们催马加快速度,马蹄声越来越响,震得地面都在颤。离北门还有一里地时,城墙上的迫击炮突然响了,“轰隆!轰隆!”炮弹落在马队前面,炸开的土块溅起好几丈高,几匹战马受惊,扬起前蹄,把马背上的人甩了下去。
“继续冲!别停!”马鸿宾拔出匕首,朝城墙方向指了指。马家军的士兵们根本不怕,他们骑着马绕开炮弹炸开的坑,继续往前冲。离城墙还有三百步时,城墙上的步枪开始射击,“砰砰砰”的枪声在空气中回荡,马家军的士兵不断从马背上摔下来,可后面的人立刻补上,还是朝城墙冲来。
杨子恒站在箭楼上,看着马家军不要命地冲锋,心里捏了把汗。他知道马家军骁勇善战,可没想到这么悍不畏死。“迫击炮换霰弹,打他们的马!”他朝下面喊。霰弹一炸开,铁砂四处飞溅,不少战马被打中,哀鸣着倒下,马背上的士兵摔在地上,还没爬起来就被城墙上的子弹击中。
可马家军的数量太多了,倒下一批,又冲上来一批。离城墙还有一百步时,他们开始朝城墙上射箭,箭雨密密麻麻,有的士兵没躲过去,被箭射中,惨叫着从城墙上摔下去。马鸿宾看到机会,朝身边的刀手们喊:“上!砍开城门!”
两百名刀手催马冲到城墙下,他们跳下马,手里拿着弯刀,开始砍城门。城门是用厚厚的松木做的,上面包着铁皮,可马家军的刀手力气大,弯刀砍在铁皮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火星四溅。城墙上的士兵们赶紧往下扔滚石、浇开水,滚石砸在刀手们身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开水浇在他们身上,立刻传来惨叫声。
“陈排长,带五十人从东门绕过去,偷袭他们的后路!”杨子恒突然想到,马家军把所有兵力都集中在北门,后路肯定空虚。陈排长立刻领命,带着五十名机动部队的士兵,从城墙下的暗门钻出去,绕着城根,朝东门方向跑。
马鸿宾正盯着北门的城门,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枪声,心里一沉——不好,被偷袭了!他回头一看,只见五十多名平凉守军正朝马队的后路射击,马家军的士兵们没防备,纷纷倒下。“分出五百人,去收拾他们!”他怒吼着,心里又急又怒。
可这五百人刚调过去,北门的城门突然“嘎吱”一声,被刀手们砍开了一个缺口。城墙上的士兵们立刻慌了,有人喊:“长官,城门要破了!”杨子恒心里一紧,抄起一把步枪,朝城下的刀手射击:“守住!谁也别让他们进来!”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比马家军的马蹄声更响。杨子恒心里一动,抓过望远镜一看,镜头里出现了一队穿着黄布军装的士兵——是兰州来的援军!“援军到了!”他忍不住喊了出来,城墙上的士兵们听到这话,瞬间士气大振,枪声也变得更密集了。
马鸿宾看到援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知道,要是被平凉守军和援军夹击,自己这点人肯定要全军覆没。“撤!快撤!”他勒住马,调转马头,朝宁夏方向跑。马家军的士兵们看到主帅要撤,也赶紧跟着跑,有的甚至连马都来不及牵,直接弃马而逃。
城墙上的士兵们欢呼起来,有人朝着马家军撤退的方向开枪,有人挥舞着步枪,脸上满是兴奋。杨子恒看着远去的马家军,松了一口气,刚想擦把汗,又听到副官喊:“长官,西门那边有动静!”
他心里一沉,赶紧朝西门跑去。西门的士兵们正和一队马家军缠斗,这些马家军是马鸿宾留下的疑兵,刚才趁北门开战,偷偷绕到西门,想趁机攻城。好在西门的守军早有防备,加上百姓们帮忙,用滚石、锄头打退了他们好几次。“支援西门!”杨子恒带着剩下的机动部队,朝西门冲去。
西门的马家军看到援军来了,知道没机会了,赶紧撤了。杨子恒站在西门城墙上,看着远去的马家军,心里明白,这只是开始——马鸿宾不会就这么算了,下次再来,肯定会更疯狂。
当天下午,西安的援军也到了。张杨卫骑着马,走进平凉城,他穿着军装,肩上扛着中校军衔,脸上带着风尘。见到杨子恒,他敬了个礼:“杨长官,西安援军奉命抵达!”
杨子恒赶紧回礼,握着他的手说:“张中校,可算把你们盼来了!这次多亏了你们,不然平凉就危险了。”
两人一起走进指挥部,副官端上茶水。张杨卫喝了一口,说:“杨长官,马家军这次虽然撤了,但他们肯定还会再来。我听说马鸿宾从青海借了刀手,这些人不好对付,咱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杨子恒点头,拿出城防图,铺在桌上:“我打算重新调整布防,北门还是重点,加派两百名援军,再把西安带来的重机枪架在箭楼上;东门、西门、南门各加派一百名援军,战壕再挖深一尺,铁丝上多挂些铜铃;另外,我想让百姓们组织起来,成立民团,平时帮忙巡逻,战时协助守城。”
张杨卫看着城防图,赞同地点点头:“这个主意好。平凉的百姓都恨马家军,让他们加入民团,不仅能壮大咱们的力量,还能让他们更有归属感。对了,马家军上次在四十铺屠村,抢了不少粮食,他们肯定把粮食藏在附近的村子里,咱们得派人去搜,不然他们下次来,还有粮草补给。”
“没错。”杨子恒立刻让人去通知陈排长,带一百名士兵去四十铺附近的村子搜查马家军的粮草。陈排长领命后,带着士兵们出发了。四十铺离平凉北门有十里地,上次马家军在这里屠村,村子里的房子都被烧了,只剩下断壁残垣,地上还能看到血迹和散落的衣物。士兵们在村子里搜查,最后在村后的一个山洞里找到了马家军藏的粮食——足足有五十多袋,都是从村民家里抢来的麦子。
“把粮食运回平凉,分给百姓们。”陈排长看着山洞里的粮食,心里一阵难受。他想起刚才在村子里看到的景象,一个老妇人抱着死去的孙子,坐在烧毁的房子前,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马家军不得好死”。他攥紧了拳头,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守住平凉,不让马家军再害人。
粮食运回来后,百姓们都很感激。不少青壮年主动报名参加民团,杨子恒把他们分成十个小队,每个小队五十人,由士兵带队训练。每天清晨,平凉城外的空地上都能看到民团训练的身影,他们拿着锄头、镰刀,跟着士兵们练习队列、刺杀,虽然动作不标准,可眼神里满是坚定。
几天后,探子回报,马鸿宾带着残兵回到了宁夏固原,正在那里集结兵力,还从青海马步芳那里借了更多的刀手和骑兵,看样子是想再次进攻平凉。杨子恒知道,一场更大的战斗还在后面,他让各城门加强巡逻,民团也分成两班,白天晚上轮流在城墙上值守。
六月十五这天,天刚亮,平凉城的警报声又响了起来。这次马家军来得更猛,不仅有两千名骑兵,还带了十门山炮——这些山炮是马步芳支援的,之前在青海,不少红军战士都死在这些炮下。马鸿宾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面,脸上带着狠劲:“这次要是拿不下平凉,我马鸿宾就死在这里!”
马家军的山炮首先开火,炮弹朝着北门的城墙炸来,“轰隆!轰隆!”城墙被炸开了好几个缺口,砖石碎块四处飞溅,城墙上的士兵们被炸得东倒西歪,不少人受伤,惨叫声不断。“重机枪还击!”杨子恒站在箭楼上,朝下面喊。城墙上的重机枪立刻响了起来,子弹像雨点一样朝马家军的山炮阵地射去,可马家军的炮兵躲在土坡后面,根本打不到。
“陈排长,带两百人从暗门出去,偷袭他们的山炮阵地!”杨子恒知道,不毁掉这些山炮,北门的城墙迟早会被炸开。陈排长立刻领命,带着两百名士兵,从城墙下的暗门钻出去,绕着荒原,朝马家军的山炮阵地摸去。
马家军的山炮还在不停地朝城墙射击,北门的城墙已经出现了一个丈宽的缺口。马鸿宾看到机会,朝骑兵们喊:“冲!从缺口冲进去!”骑兵们立刻催马,朝缺口冲来,马背上的刀手们挥舞着弯刀,嘴里喊着口号,声音里满是狂热。
城墙上的士兵们赶紧朝缺口处扔滚石、浇开水,可马家军的骑兵太多了,滚石和开水根本挡不住他们。有几个刀手已经冲到了缺口处,他们跳下马,挥舞着弯刀,朝城墙上的士兵砍去,不少士兵被砍中,从城墙上摔下去。“守住缺口!别让他们进来!”杨子恒抄起一把大刀,朝缺口处冲去,士兵们看到长官亲自上阵,也都鼓起勇气,拿着步枪、大刀,和马家军的刀手们拼杀起来。
就在这时,陈排长带着两百名士兵摸到了马家军的山炮阵地后面。他朝士兵们做了个手势,士兵们立刻举起步枪,朝炮兵们射击。马家军的炮兵们没防备,纷纷倒下,剩下的人想逃跑,却被士兵们围了起来,很快就被解决了。“把山炮炸了!”陈排长喊着,士兵们拿出炸药包,放在山炮下面,“轰隆”一声,山炮被炸成了碎片。
马鸿宾正盯着北门的缺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爆炸声,心里一凉——山炮没了!他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山炮阵地被平凉守军占领,山炮也被炸了。“妈的!”他忍不住骂了一句,心里又急又怒。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是张杨卫带着西安的援军来了!他们从西门绕过来,朝马家军的侧翼冲去,马背上的士兵们拿着步枪,不停地射击,马家军的士兵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纷纷从马背上摔下来。
“撤!快撤!”马鸿宾知道,这次又输了。他勒住马,调转马头,朝宁夏方向跑。马家军的士兵们看到主帅要撤,也赶紧跟着跑,有的甚至连弯刀都扔了,只顾着逃命。城墙上的士兵们和民团们立刻欢呼起来,他们朝着马家军撤退的方向开枪,不少马家军的士兵被射中,倒在荒原上。
杨子恒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去的马家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沾满了鲜血,有马家军的,也有自己士兵的。城墙上到处都是尸体、砖石和血迹,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可他心里却很平静——平凉守住了。
百姓们听到马家军撤了,都从地窖里走出来,他们拿着食物、水,跑到城墙上,递给士兵们。一个老妇人握着杨子恒的手,眼里含着泪:“长官,谢谢你们,要是没有你们,我们早就死在马家军手里了。”
杨子恒看着老妇人,笑了笑:“大妈,不用谢,守住平凉,是我们应该做的。”他回头看了看张杨卫、陈排长,又看了看身边的士兵和民团们,心里突然很感动——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没有守不住的城。
当天晚上,平凉城里张灯结彩,百姓们杀了猪、羊,准备了好酒好菜,招待守城的士兵和援军。城中心的广场上,百姓们和士兵们一起唱歌、跳舞,笑声在平凉城里回荡。杨子恒站在广场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明白,这场战斗虽然赢了,但西北的局势还很复杂,马家军、红军、中央军,各方势力都在盯着平凉,未来还有更多的挑战在等着他们。
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很圆,照亮了平凉城的每一个角落。他摸出怀里的城防图,轻轻展开,纸页上的笔迹已经有些模糊,可上面的每一个哨位、每一道战壕,他都记在心里。“平凉,我一定会守住你。”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眼神里满是坚定。
夜色渐深,平凉城的灯光慢慢熄灭,只有城墙上的哨兵还在巡逻,他们的脚步声在夜色里格外清晰,那是守护平凉的声音,是希望的声音。而在宁夏固原,马鸿宾坐在帐篷里,看着墙上的西北地图,手指在平凉的位置上反复摩挲着,眼里满是狠劲:“杨子恒,咱们等着瞧,下次我一定要拿下平凉!”